“……”叶素痕没有说话,他眉峰一挑,心道难不成流影的惊月掌还能把自己打出幻听不成?思至此处,叶素痕只觉可能自己内伤未愈才会如此。他摇了摇头,正欲对着沈揽月灿烂一笑说她这下半阙词写得妙极。可不曾想沈揽月指尖忽的一松,手中的狼毫在云母宣上迤逦出一道墨痕后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叶素痕闻声瞥去,不由得心下一颤。在那一瞬间,他总觉得落下的不是一支笔,而是对准他天灵盖正中毫无征兆劈下的晴天霹雳。沈揽月看着那破了画的墨痕,眉眼间的歉意稀释了那丝似化不开的愁绪。
她回过头看向叶素痕,眼中如解脱一般释负之情无言的确定了方才那句“素痕,我要进宫了。”并非叶素痕幻听。叶素痕近乎呆滞的看着沈揽月,一时间万语千言尽数堵塞在喉头。他觉着自己像是一只被人猛然掐住脖子提起来的鸭子,唯一能做的便是胡乱拍打着翅膀蹬着脚蹼最后无力的嘎嘎叫唤两声。
“……怎么这么突然?你……为何,不,你怎么会想要进宫?”叶素痕再掩不住心底的不可置信,他只能尽量的敛下神色让自己上去仍旧从容平静,但不知所云的问话却出卖了他几乎堪称惊慌的内心。
沈揽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别过目光,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几步。斜光晓穿朱户,雕花的阴影洒落在她的素白的面颊上像是给她笼上了一层纱。她抬手抚上窗棂,抬眼望向窗外雪竹垂兰,涧芳苔痕润。
“我沈氏世代出仕入朝为臣,到我外祖父这一代因寻仇人丁凋敝。我出身皇室旁系,又是沈氏嫡系唯一的后人。因我不是男儿,无法出仕朝廷为国尽力,唯有入宫才算不辱没家族荣光。如今陛下方到选妃之龄,更需亲族帮衬平助后宫稳定前朝。我身为沈氏女儿,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可你”叶素痕话至唇畔却兀自强咽了回去,看着沈揽月却是半晌无言。
作为沈揽月的知交,他清楚的知晓自己是无法改变沈揽月的决定。她同她的外祖母一般,是个骨子里执拗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些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难以理解的执着才造就了她们的风华。
沈揽月不是寻常女子,她虽有担风袖月之怀,但却是从骨至相皆清高之人。入宫非她所愿,但她亦不愿见国祚衡乱,这是她的外祖父祖母穷尽毕生心血乃至倾覆家族所换的稳固江山,她又忍受东周庙堂之上的沉疴混瞻?她想见明月清风,奈何无法出仕庙堂,便只能以此全尽作为沈氏后人的忠义
可些理由这值得她为之付出一生年华么?她本能游山历水闲寄一生。
叶素痕自问替沈揽月不值,可反问自己,不也是仅凭一丝不甘支撑才走至如今么?他不甘在柳叶长船上死去,不甘在大漠死去,接掌广寒之后,他本可在西疆逍遥度日,却难释自己母亲死因不惜千里渡海归国。归国之后,他并不想甘为臣下额叩高殿。如今皇兄常年抱病身子羸弱却是常年无子,若是一朝无子驾崩,那新皇必为西魏皇室旁系出嗣继承
从幼时流亡到如今位极人臣皆是种种执念和那骨子里的不甘和执拗所支撑。他和她又是何其相似?
执着是燃在心间的一寸火,唯有守得住这寸初心,才可不忘始终自明前行,才可称之为名士风流。
他心慕沈揽月的纯真,而纯真便是人敢忠于自己本心的勇气。她心怀勇气无所畏惧,那自己呢?在沈揽月看不见的地方,叶素痕的手在书案之下已握成了拳。纵自己明白沈揽月心中所想,但却终是不甘。作为知交,他听得出沈揽月的拒绝之意,她要进宫的理由是多么冠冕堂皇,竟让人生不出半分反驳的念头。
他应该含笑表言沈揽月的高洁志向,并道叶某钦佩沈小姐,愿做君子之交,望沈小姐多加珍重。
可自己真的说得出这么违心的话么?叶素痕只感觉心里有个名为不甘的小东西疯狂的在噬咬自己,它想咬破自己伪装的从容然后爬出那名为理性的桎梏到他的耳边对他说带她走
你已经是西魏的容王殿下,有足够的能力去护住一个女人。你现在放了手,那你费尽心力爬到这个位置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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