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揽月思至此处,心底蓦的泛上一丝惶然。面对忽然明了的情意,她却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纵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叶素痕仍旧笑着看着她,期待着她能展颜一笑。
可沈揽月却不敢再看叶素痕,她别过目光看向书案,云母宣上衣翩流云裙袂回风容灿如昭月辉映的女子鲜活几欲脱纸欲出。
沈揽月虽不擅丹青,但亦知作画描形容易,题神却是最难。她的外祖父擅画,曾说唯用心者才可一笔点睛落神。
她想起方才叶素痕一砚朱色点素唇,瘦笔几点痴缠间便赋满纸鲜活,难道他也是这般用心的么?但若他对自己用了心,那自己又怎能回应其情?可叶素痕是多情风名广传天下的西魏容王啊,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同那些关于他的风流传说中夜游偶遇的女子并无不同。
想到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沈揽月却反倒觉着定了定心。但即便如此,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在她救回叶素痕为他清理伤口时,她发现了他发色的秘密,但一个可能是西魏皇族的男人却流落东周街头,沈揽月总觉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便擅作决定将叶素痕藏在了自己闺阁的密室里。
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也从叶素痕口中得知他是为追寻自己才从金庭城一路寻至东周,不想途中却被歹人暗算不得不进宫偷解药才落魄如此。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自己。他要千里相寻的箜篌女是自己,在他命悬一线时救他的也是自己,他是于自己酒醉后以君子之礼端坐于她跟前道出她曲中意的知音对他心动的,还是自己。
太过凑巧戏剧的相遇,总会让人觉得这是宿命而太过完美的相识,便是离别也会令人觉得这是宿命。
叶素痕看着沈揽月,本能的感到了沈揽月心间隐蕴愁绪万千。初见之时,他意识朦胧间以为这身着一袭白衣清清冷冷好似月中仙的女子是个性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冰美人。
但熟络之后,他才发觉她是个极浪漫率真的女子。与她的外表的清矜不同,私下的她喜好饮酒,半醉微醺之时会抚琴作诗。比起她一手盛世风月的箜篌,她其实更擅能奏金戈之音的琵琶。
那时自己伤势初愈方能下榻,趁浓夜想出去透气时却见她抱琴醉倒花丛。她笑着告诉自己,琵琶之音为方为国色。说罢她便抱着琵琶枕靠在花丛旁,说听见了有风过水穿花带来的低语,谈笑之间她抚手轻弦如珠落玉盘。待到一曲终了,她笑自己曲意为何。
她醉卧一笑眉目生春容光照夜,似骑白鹿下青崖入红尘的仙子。自己拊掌朗声笑道
云霭霭兮引春涣,风飒飒兮峣沐芳。
木萧萧兮蔓草吟,峦重重兮敛重光。
星昭昭兮霜穹崖,月霰霰兮潮夜茫。
水澹澹兮生紫烟,雪簌簌兮雁双往。
沈揽月听罢但笑不言,抬手却是扫摇四弦,繁音急节间,一曲山雨欲来风满楼。曲毕女子大笑,一面折花掷与自己怀中一面道,弦音铮铮还蕴朔北旌动孤城万仞,天下间唯琵琶可奏破阵之乐,我幸得一知己,可懂我心中山河日月。
那一瞬间,叶素痕明白她并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她秉性孤洁自傲,她是个极傲的女子,恃才傲物的理所应当。她并非不苟言笑,而是不愿与不懂之人言笑。
她救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西魏王爷,而是因她最是看不惯趋炎附势狗仗人势之辈。只是她救的下自己一人,却救不了这真正该救的天下。
或许是因她的外祖母是位不拘旁人言论的奇女子,故而她并未如寻常贵女般被繁琐的闺中规矩所约束。比起东周的寻常女子,她的作为甚可称之为放浪。
但就是这份不拘世俗的放浪才令她拥有这般的至真至纯至性。比起她的才情,她的性子才是世间最为难得且最能吸引自己的特质。
叶素痕思至此处,顺着沈揽月的目光看向那墨迹未干的画时又觉着画的不太满意。画中女子美则美矣,但眉间却少了一缕不羁风流。他下意识的看向沈揽月的眉目,却见沈揽月眉间微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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