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石洪是因念妻女安危方才招供,若做绝了,一来石洪会起鱼死网破之念,且若不慎将此事传出去,更是授人以柄。”就在此时,一直静默不言的楚麟城忽的出声打断了柳言萧的问询,萧锦棠回首循声望去,却见楚麟城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透夜而来的清辉之下,眸沉如潭,眉宇傲似带着名剑发硎般的锐意。
楚麟城一向是温和谦厚的,便是在庙堂与兰穆二人的争辩之上亦是理据力争不见失态。而这等冷肃厉色,自己只在当时曾经的北苑见过。那时楚麟城跪地死谏,挺直宽阔的脊背不屈如不可摧的坚壁,他望着自己,眉宇鹰扬倨傲,眼底像是横着一把淬火而出的刀。
“楚卿说的是。夜深了,你且先出宫罢,从明日早朝开始,你便带着证据和石洪的口供于宣政殿偏殿等待传召。”萧锦棠微微抬手示意柳言萧退下,柳言萧闻言,再度对萧锦棠退步躬身揖拜一礼。
“遵陛下令,那……微臣先且告退。”柳言殿没有多说,他于揖拜之时瞥了楚麟城一眼,顿时便知楚麟城对于自己私启酷刑这档子事儿心生怒意。不过想来也是,这听风小筑往好听了说是皇室直属的密探组织,可这暗处的人,终究是登不上明面上的台面的。且扶植自己登堂入朝全由萧锦棠授意,这转念一想,也知自己胆敢用刑定是萧锦棠默许。
然这却无关自己的事儿了,毕竟事已至此,自己已上了这盘权力的赌局。他是萧锦棠手中的筹码,这世间没有哪个亡命赌徒会因道义二字放弃自己的筹码。
随着柳言萧的离去,窒息般的沉默蔓延开来。门扇开合发出吱呀的轻响,殿外渗透进的光于开启闭合间将萧锦棠的影子拉的极长。烛盏已燃过半,瀑起的火花将萧锦棠和楚麟城之间明灭出交着的影。萧锦棠莫名的觉着,横在他与楚麟城之间的光影,是自己此生也踏不过的楚河汉界。楚麟城与自己,就像是辉煌的明焰和灰败的余烬,有人生来耀世如光,而他从来就是背光而生的影。
他早已明白自己此番试探的结果,楚麟城是那般明磊的性子,他又怎能接受自己欲启酷吏的想法、又怎能认同酷刑逼供这等下作手段?可若不启用酷吏,又有谁能来整治这横乱昏瞻的朝堂?军粮贪污一事是楚氏冒着破关之危设计而成,若只拉下石简而不抓住机会重创兰穆二人之元气,那一个石简没了不过是小事,他要做的,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将此后的利益链一刀斩断。
思至此处,萧锦棠不禁握紧了拳,他定然的望向楚麟城,心下最后的紧张在无声的对视中消融殆尽。他必须要说服楚麟城接受自己的做法,这是他们目前最有效的手段,楚麟城不是不懂变通的人,权衡利弊间,他定会细做思量。此时若起妇人之仁,那先前所做一切皆成云烟妄谈。
但出乎萧锦棠意料的是,楚麟城并没有厉声诘问自己的自作主张。他深深的看着自己,眉间的锐意却若名刀归鞘般隐去。月光柔和了他的棱角,可不知为何,萧锦棠却是觉着楚麟城的神色带上了一丝妥协般的无奈。但还没等自己开口相询,便见他上前几步来到自己跟前握紧了自己的肩。
“……国乱用重典,你做的没错。”楚麟城说着顿了顿,继而又道:“可你要知道,柳言萧的所作所为足以成为为人诟病的酷吏。而自古启用酷吏,必被诟病为暴君。你可知行事如此激进,引来笔诛口伐为次之,且酷吏严刑定会引起依附兰氏的其余士族自危,兰氏于朝上蒂固根深,贸然拔起,定会伤筋动骨,甚至引起内乱。”
“但不启用柳言萧,我又能用谁?清和与风声是决计不能暴露的,如果不用他,我们岂非白白错手此机?麟城,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等下去。这已不是坐着空等理想实现的时候,这时候我们若继续等,便是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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