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知道了”,李弘烦闷忧虑,在红莲面前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一心只惦记着她的伤,“还有哪里伤着了,我给你擦一擦。”
“不劳烦殿下了”,红莲的话语轻柔温婉,不再似方才那般打颤,好似已在李弘的陪伴下走出了恐惧害怕,“我想洗个澡,再处理一下伤口。”
李弘未做勉强,帮红莲打了满盆热水后退出了房间。待李弘离去,红莲方徐徐起身,她没有褪衣裳,整个人扎进了木澡盆里,在李弘面前强忍的委屈与心酸此时终于迸发,泪如雨下,却仍旧不敢哭出声。
门外的雨夜依旧深沉,李弘背靠房门矗立,满脸自责,心想难道他李弘几时要靠心爱的女人受尽委屈,才能换得一方安宁了?
正烦闷之际,张顺回来了,远远一礼。李弘知道他定有要事说,示意他立着不动,自己敛了衣裾,踏着雨水走到了他面前。
“殿下,都处理得当了,宁家本还有个儿子,先前过继给他表亲家去了,我让那孩子顶了宁淳恭的名。只是……今晚的事,周国公估摸着还是会向天皇天后告状。”
“无妨,且让他告去罢。你再去找一趟御医,让他开了慎言一样的安神药来,煮一碗,给红莲姑娘喝下,再拣选两个稳重可靠的婆妇,来这里照顾她,现下就去办罢。”
张顺插手一礼,屈身退下,赶回东宫张罗半天,终于选好了人,配好了药,送到了红莲的住处来。
李弘哄红莲喝了药,见她熟睡了,方回东宫去。此时已过夜半,李弘却毫无睡意,问张顺道:“你去看看慎言醒了没有,本宫有要紧事跟他说,天亮时我得再回红莲姑娘那里。”
“呃,这……可是那疾医说了,吃了那药至少要睡三个时辰,薛明府才睡了两个时辰,恐怕叫不醒……”
李弘心急,却也别无他法,只能说道:“你去房里看看,等他一醒,便把他带过来。”
说罢,李弘转身走进书房,摊开公文用纸,提笔向天皇写奏承。与私造鱼符相比,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之类已算是小事,李弘打算以此为契口,向天皇认罪。
方才那门客要挟他的话,他并非没有想过,但彼时不知红莲安危,即便是碧落黄泉他也会闯,又哪里顾得上一己荣辱。这一年多来他一直犹豫,不知当不当将红莲留在身侧,今时今日则不得不下定了决心。否则经此一事,红莲只怕难以保住性命,李弘气愤于贺兰敏之的无耻,怜惜红莲的身世,却又有些小小的庆幸,自己终于能拥有她,留她在身边了。
或许他只要更努力一些,更笃定一些,便能给予她幸福。洋洋洒洒数千字一气呵成,李弘放下毛笔,细读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其摊开放平,等待墨汁干涸后装袋戳封。
春日的天越亮越早,还未到鸡鸣时分,窗外已有雀鸟啾啾,书房地势高,李弘临窗而立,视线越过重重宫阙,望着渐渐苏醒的长安城,说不出迷茫还是惆怅。四岁被封为皇太子,八岁太子监国,这十余年来他经过了大大小小不少风浪,却从来没觉得像今年这般疲累过。诸事接踵而来,件件都在戳他的心口,尤以今日红莲之事最令他神伤。然而,若说何事对他亦对大唐朝政影响最为深远,则非安定公主案莫属。
安定公主去世时,李弘不过两岁,正是咿呀学语的年纪,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却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只极其朦胧记得自己被痛苦的母亲抱在怀中良久,父皇在旁安慰,亦不免垂泪。未过几日,宫中便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上至母亲,下至宫女,包括李弘在内所有人皆一身缟素,自此后,他便没有了妹妹,直至数年后太平公主出世。
身为兄长,他当然希望这个一出生便遭遇灾厄的胞妹没有死,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彷徨困惑,难道他的母亲,高高在上的天后,当年为了登上后位,当真利用了尚在襁褓中的安定公主,设下了这瞒天过海的迷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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