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穿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来到河道的尽头处。原来这是一处坡顶,丰茂的草地斜插向下,通往那片浓藻如墨的湖水。栈桥残骸就在百米开外,在那里他曾和李理争论过死后复活的可行性,车轴草丛和几块露出的碎水泥仍是上次来时的样子。而沿着立足处一路眺望至对岸,他也终于辨认出了所谓的“蜥蜴脚印”;栈桥的位置是脚跟,对面蜿蜒凹凸的岸线勾勒出四根圆短的璞趾,如白纸盒般的几间厂房就躺在两根脚趾中间。
那个带有抽象蚕蛾雕饰的喷泉池也在原地,隔湖相望时小如豆粒,辨不清楚细节,但顶部喷溅的涌泉已经不见了。有好几个人站在厂房前的场地上,垂手耷肩,无所事事,都在互相说话或是漫走闲逛。罗彬瀚抬头看了眼太阳,估计自己最多花了半个小时,现在绝不到午休时间。
这种状况不在他原先的假设里。显然,这里也受到了匣子的影响,看来电磁干扰范围至少有十公里,意味着整片新旧工业区都会受灾,连市区边缘恐怕也难以幸免。在事实面前,他不能再心存幻想,只能接受他跟李理已闯下大祸,而且主要是他闯下的。可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了,眼前的情形实在叫他想不通。
这个窝点——假如周温行的确有个名叫赤拉滨的同伙,并且眼下就藏在这些厂房里头,那它确实可以被称作是窝点——完全没有一个窝点应有的样子。厂房里的人没有半分即将撤离的迹象。所有待在外头的人都闲着,连保安也在敞开的玻璃门后来回晃荡,不时把脑袋伸出来左右张望。那样子根本不像在警戒,更像在纳罕,跟任何突然遭遇办公楼断电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没人拿出手机来消遣罢了。
罗彬瀚只看了一会儿,又退回到灌木丛里,借草木掩护绕了半圈,从另一处地势低矮而隐蔽的位置回到湖畔。这次他很留意厂房的边角偏僻处,想知道是否有潜伏的哨兵正在监视环境;他没有发现放哨者,从厂房内走出来闲晃的人却更多了。转眼间他们三五成群,纷纷在青草地上抱团坐定,轮流举起手说话,时而也有人站起来手舞足蹈,甚至互相激烈争吵。才过了不到几分钟,有几名吵架者竟摆出要比划拳腿的架势,直到被身边的人强行拉开。
如果这些人全都是在表演,那未免也有些太投入了。罗彬瀚蹲伏在一株柳树的阴影里,观望这些人逐渐分成了两边,还有零零散散的站在边上围观。他满肚子都是疑团,想不明白这些家伙究竟在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内情?赤拉滨只是雇佣了一群普通人在这里天天上班?可如果是这样,他们此刻又互相争吵些什么?
他开始潜近厂房。此时烈日当空,湖畔区域又很空旷,想不被发现只能贴着远处的树丛绕远路。这对如今的他并非易事,可好在时间已不像先前那样紧迫——他确信这帮人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也不打算戒备任何入侵者。如果此处真的是个陷阱,那致命机关也只会在厂房内部而非外头。
当他满身汗水与零碎枝叶地抵达中央厂房后侧时,那些坐在草地上的人仍在争吵;他们吵得真情实感,火药味随着愤怒的叫喊远远传播出去,连几十米外的罗彬瀚也能听见三言两句。
“当然是你们的错!”他依稀听见其中一个声音这么喊,“不然还能有什么缘故!”
另一个更轻但更激动的声音开始和他争辩。“我们没有人违反规程。没有!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没有人!是你们的人动错了主意!你以为先倒打一耙就能了事?”
“这件事必须上报。”
“那就去啊!看看是谁怕谁!”
在他们互相指责的功夫里,罗彬瀚已经摸到了厂房后侧的外墙边。时隔一月之久,这地方居然还没弄上围墙护栏。种种迹象似乎透露出此地主人的某些个性特征,要么又是一个缺乏本土常识的外宾,要么就是个粗心懈怠的疏懒鬼,对细枝末节完全不管。他贴着后墙走了半圈,确定这一侧没有可供进出的通道。
米菲从头盔里探了出来。“他们在做什么?”它用游丝般细微的声音问,“这是你们这一物种面对入侵的常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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