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待去也,最愁人、犹恋故人。
今儿才只是十八,可窗外的月亮却已是越来越暗了,兴许是那中秋宴舞的月色太于浓厚了些,将世人的雅兴耗的太尽了,以至于今儿的月色阴暗无光,月色之下的长安城,便如一个喝醉了的汉子,酣睡在这晦涩不明的月光中。
蔡琰立在窗前,怔怔的望着月色下的梨园,经由昨夜的那一场大雨,院中的断树折枝虽已在晨间便清理了去,但只是一个白日,青石小道两旁又落满了梨花。蔡琰望着那些梨花在一阵冷过一阵的秋风中或是翻滚、或是起舞,不知不觉里眼眶已是生生的疼——过了今晚,姐姐貂蝉就要从这一方小小的梨园中走出,嫁到乱尘大哥的那个宏伟奢华却又寒凉无比的魏侯府中去了。乱尘大哥,他自小起便爱恋姐姐,桃园一别之后,他日不能醒、夜不能寐,心伤至极处时,往往呕血而不自知。他对姐姐的这份情,可算是爱到骨子里去了,若是娶了姐姐,也定会好好待她的罢……可是,姐姐这心里搁着的那个情结怎么办?那个让姐姐日思夜想的吕布又怎么办?蔡琰就这样思着想着,将右手平平伸出小窗之外,想揽得一两朵落花来,过不多时,三两片寒凉如水的梨花落在她的掌心,她还未来得及嗅到梨花的花香,秋风又将那些花瓣吹起,自手指的缝隙间滑过,她终是觉得,自己的心如这一阵紧过一阵的秋风似的,越来越凉了。
她终是将手缓缓收回,又缓缓的将脸上的泪水细细的擦了,将窗户轻轻的阖上了,这才转过身来,勉强堆起笑容,走至貂蝉身后,轻轻的将貂蝉头上的乌木簪子取了下来。簪子一去,貂蝉长长顺顺的秀发自然而然的披了下来,蔡琰又自妆台上取了一把白玉梳子,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捋、一手梳,似细水绕流一般,替貂蝉梳理着这如星海瀑布一般的秀发。
貂蝉依然枯坐在妆台前,从面前的铜镜里静静地看着蔡琰——这个心比天高的妹妹,虽然相认不过短短数日,现下已是她心中唯一亲近且敬仰的女子了——前一年,她已与那曹操暗生情愫,二人尚未来得及互明心意,但董卓已然进京,曹操为了国家大事,不惜舍身行刺,后来虽是得了大师哥饶了一条性命,但二人自此天各一方、难通往来。父亲怜她整日价对影自怜,只以为她到了婚嫁的年龄,却不知她女儿家的真正心意。父亲选来选去,择了那河东世族卫家之子卫仲道,据说那卫仲道通儒英博,乃是一名雅望于外的士才子。妹妹若是嫁过去,夫妇俩琴瑟相对、诗文和通,日子虽然平凡,倒也安心。可惜老天无眼,那卫仲道少年时便身体虚弱,新婚之夜,受不住大喜大庆的欢兴,竟是咯血而死。人是死了,妹妹仍是想为这个未行得洞房之礼的夫君守寡,可卫家的人却嫌她克死了丈夫,才高气傲如她,终是不顾世人的眼光,穿着一身的红妆,深更半夜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离开了卫家,一路上餐风宿雨,走了许多日,才回到了洛阳、回到了父亲的身边——这是怎样的坚强?自己能做的到么?倘使能,为什么自己心里等的那个人却不来见她?哪怕只是一面,哪怕只是一句,她也认了……罢了,罢了。
蔡琰心思缜密,怎会不知貂蝉心中在想什么,但又不能点破,徒添她伤心,轻声叹了口气:“姐姐,时辰也不早了,早点休息罢。”
貂蝉缓缓转过身来拉住蔡琰的手,嘴唇微微动了动,只是嗫嚅了几下,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蔡琰压抑着心头的心痛,笑了笑,不经意间,她瞥见铜镜里貂蝉那微蹙的眉心,像方才秋风吹落的梨花一般,洁洁白白,寒寒凉凉。
她的泪水,又是止不住,自两颊间嘀嗒嘀嗒的落在地上,蔡琰不想姐姐看到自己的这般模样,歪过头去,遥遥的听得窗外渭水中船夫的桨歌与画舫曼音交织的柔声。然后觉得姐姐的身子微微一动,清了清嗓音,缓缓的唱将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螓首微微一甩,似要将脸上的清泪甩掉,那歌声亦随之一顿,转而又清越而起:“……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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