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心下唏嘘,一年前,自己经由寞影在这境域中洞悉了身世因果,寞影又多番阐述天命之道,临别时又再三叮嘱自己要修身养性、好生抉择,没想自己本性难易,此时身死坏灭、重归太虚,他乱尘哪还有面目再见得寞影?但此时万事俱定,纵然后悔又能如何?更何况故人相见好歹也要尽得叙旧的礼仪,乱尘勉力抬起头来正视寞影,却见寞影相比于一年前已是大变模样,满头的银丝白发,神色更是悲怆无比。乱尘心知,纠扰自己心头的爱欲之念就是祸害寞影至斯的凶手,虽说他始终觉得人之一世,若无情念,又与走兽刍狗无异,但寞影已是被自己害得这个田地,他又如何去安然面对于他?这么念想间,乱尘的头深深的埋了下来,不敢再去看寞影,寞影再是唤着他的名字,他也只是低低应声。
寞影也是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随我来罢。”说罢,拎着一把梧桐油灯缓缓的步下阁楼的竹梯,只听那竹梯咯吱咯吱的响,和着阁楼外呜咽的怪风,分外的恼人。乱尘跟在寞影身后小径间缓缓的行走,寞影手中的那盏油灯灯芯被怪风吹得忽大忽小,照得前方寞影银白的发与佝偻的身躯,一如梦境一般虚恍。乱尘似被这梦境所迷,脚步渐渐软了。寞影似是也能体会到此时乱尘的心境,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乱尘的后背。乱尘只觉得寞影的手很轻,似是瘦得只剩下骨头那般轻,可拍在背上,却如同一把大锤敲击心灵一般,不由得向前缩了缩,将身子挪了开去。寞影心中不觉一声长叹,孰料他已是老迈的严重,这一叹竟牵动内息,咳出血来,寞影似是早已行以为常,只是拿手轻轻一揩,任凭那血的鲜色染在衣袖上。寞影伤的很严重,他似乎也时日无多了——都是自己害得。寞影与他一体同生,自然知道他心头所想,好半天里,才闷声说道:“你不必对我多生愧疚,我即是你、你即是我,真要愧疚,是你对不住她。”乱尘凝神无语。
两人静静好久,只听乱尘道:“她——张宁——在邪马台还好的罢。”
寞影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乱尘心中一怔,问道:“她怎么了?”
那寞影却不再答话,乱尘不好强求,随着他复又往前行走,二人来到一处草庐前,乱尘眼中一亮,这分明是当初在邪马台国与张宁二人隐居在青龙潭所搭建的草庐,这庐内的一物一事于他都是那么的熟悉与难忘,现在看来,或许,在这草庐内的清淡寡欢反而是一种难求的人间仙境。
寞影伸手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寞影与乱尘对视一眼,示意乱尘进去,乱尘心中疑惑更甚,但他知寞影这么做定然有他的因由,便不做推辞。
甫一进屋,那股香气顿时浓烈了起来,乱尘这才想起,这分明是张宁用的胭脂味道。寞影将那油灯置在桌上,由于身处屋内无风袭扰的缘故,油火渐是大了些,而这草庐本来就小,倒也把屋内照得清楚。
寞影指了指四周的墙面,乱尘不由苦笑,他的苦笑是为那满墙满桌满地的水墨图画——原来那些素纸上所画的尽是他自己,有剑眉紧锁的、有闭目沉思的、有孤身负手的……形形色色,他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神态,无一不在这些画上绘现,而当中一张画上,画的乃是在一艘船舱中他怀抱张宁的情景,而那画上的的张宁笑起来是那么甜蜜——乱尘记得,这是在当年东渡邪马台时的船舱中,张宁诓骗自己说她受了夜行者的寒气侵扰,自己执拗不过她才勉强的抱她取暖——张宁这个傻丫头,明知道自己深爱着师姐貂蝉,却一直不离不弃,竟将这些生活中的点滴记录下来,又何尝不是一个悲情女子?
寞影伸出手来,轻轻将那幅画从墙上揭了下来——原来这幅画上写有蝇文字迹。
乱尘认出那张宁那熟悉的字迹,并不马上就看,却先静静地看向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星空。这梦境中的星星还是邪马台国那一样的星斗罢?只是,这终究是梦境,他身旁少了张宁,多了一个年老的自己。
“——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彼君子兮来何迟。日既墓兮华色衰。敢托身兮长自私……心青青兮有所属,子孤孤兮赴大难,日落月长兮居川畔……心冷如纸,不复赘言。”寞影见乱尘不忍读看,却是兀自以张宁音声念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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