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复又将双眼缓缓阖上,张宁望着他唇角间的笑意,自己也是笑了——“曹郎,我终是倦了……曹郎,你心里向来只有你的师姐貂蝉,你可为你的师姐挺身赴死,我亦能待你如此;你时刻想与你家师姐比翼双飞,也正如我期你一样;你虽怜我护我,但不是如你待师姐一般惜我爱我……这情爱的桩桩种种,我欲求不得,躲藏不住,挣脱不开,进亦难、退亦难……
她已累了许久。在遇到乱尘之前,生活在父爱身边的张宁从来没有觉得过,但这年来,世事如烟、情路翻覆、难知难守、爱恨交缠,她夜夜不能寤寐,自骨子里觉得这种累非但无可消除、无可抗压,更是日益一日的将她整个人、整个心尽数的吞没。
秋雨漠漠,寒风忽忽,怅景悲天,身子渐渐凉下去的张宁,甜蜜的拥着乱尘冰冷的尸体,安安静静睡在长安城南郊的凄凄清秋里。
乱尘睁开眼时,鼻中先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他轻轻的咳了下,激得眼前尘烟四飞,令他陡然想起脑中最后的一件事:自己俯身倒在董卓面前,远处却传来一声呼喊——那声呼喊是那么的痴狂若癫、又是那么的凄厉悲测,仿佛那呼声要把自己身上渐渐流逝的魂魄自阴冥鬼府里拖回来。可是,他已是死了,血水浸没了他的眼——那个天下,终是不会再有他曹乱尘的痕迹,他的心里也好空好空。如果让他再有机会对貂蝉说一句什么,他想,他会说:“师姐,我终于要知道这天下尽是空的。”——你说齐眉举案,画里成妆,后来青霜剪尽,朱颜断肠……你说人生皆空,良辰共享,后来青丝白雪,苦酒独尝。
乱尘怔了许久,才发觉身上却是一点也不疼,下意识伸手去摸本该是满目疮痍的身子,可触体冰凉一片,却是连半个伤疤都不曾摸到。
他四望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个无盖的棺材里。这棺材并不算如何干净,四壁都是枯朽已久的木板,用手一摸,木屑和着灰尘一起沾在手上。一时间他无处可拭,却摸到了胸口盖着的一方软软的丝帕。那方丝帕浸满着一种说不出的幽幽香味,像是源自一位熟悉的故人身上。可这位故人是谁,他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起来了。既是想不起来,他也不强求,双手按着棺材两侧,勉勉强强的支起半个身子,只觉得浑身乏力,抬头又是四顾屋内的物事摆设——自己所处的棺材在屋子的正中间,屋子很小,看布局应该是一处阁楼,阁楼里杂七杂八的摆放着一些小孩子玩耍的物事,上面的颜色也大多已斑驳零落,似是年代久远,乱尘只觉的这些玩具毫无来由的眼熟,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来,这应该是当年自己在常山幼时的玩具,他不由自嘲:“乱尘啊乱尘,你不是死了么,这想必就是阴冥地狱了。”是了,这就是阴冥地狱,这样索性不奇了,脑袋也不觉得那么空了。
这棺材的头首处正顶着阁楼歪歪斜斜开着的半扇窗,那丝若有若无的的香味就是从那窗子里传进来的。乱尘自棺中站起来身来,透过小窗向外面伸了伸头,只见窗外是一处黑漆漆的院落。这院子很大,但房舍却是很少,连接房子的是满院纵横错杂的小径,小径两旁的水池里满是说不出名字的紫色奇花。乱尘又抬头向上望了望,看不见月亮星辰,院子上空的天空只是一团无穷无尽的空,似乎那种花蕊里冒着的丝丝紫烟,把那天都涂得不甚明白了。这时乱尘忽听声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只听一个熟悉的口吻说道:“你醒了。”
难怪这么熟悉,乱尘这才陡然想起来,这里缘梦园!而身后之人必是寞影!难怪此情此景这么熟悉,原来自己的亡魂又进了这似梦非梦的境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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