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中的桂花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开的最盛,有道是“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这司徒府中的满院月桂便真似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深夜阖寂,司徒府邻水的一处偏角小院内却是斑点星火,一名女子披着件裹身长纱、亭亭立在桂花树下。夜风微拂,惹得桂树轻摇,枝头间的花瓣纷落如雨,未至地上,又被那夜风卷起,如纤云舒卷般四散花香。
那女子素额淡眉、未施颜色,可恁是如此,她的容貌却是耀比明月、皓如丹桂,倾国倾城的明眸间满满的都是思念之色,如雪、似雾,倘若是风有灵性,弄花而舞,那她便是花雨中清唱的仙子,但听她口中喃喃说道:“桂花啊桂花,你来这院中已是多少年啦?……是三五年,还是六七年?……呵,总归要比我晚来个一两年罢?”
可应答她的,只有明月静好、天地无声。
她终是觉得倦了,右手轻轻揉着左手肩膀,似要将这些年的倦意一点点、一滴滴的揉出体外,可怎的这手臂越揉越酸,连心口也微微痛了呢?
——“大师哥,这些年你在哪里呀,过的还好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蝉儿吗?”她喃喃地念着、想着,“如果你还记得,你会听到我在想你吗?你会在夜寐之中梦见我么?”
夜风又起,将朵朵桂花卷落在她发髻之上、娥眉之畔,更有些落在她脖颈内,冷冷的、软软的、痒痒的,竟挠得她心头起了闲散荡漾之意——“师哥,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听到的罢,要不然,怎知我藏在这深府内的孤单,遣这丹桂落入院中,结成了满院的芬芳与我作陪?”
……
“可你若是知道,怎的又不来寻我?你说你要功成名就、娶我入门,可我已等了你整整十二个年头,怎的还不曾听闻你半点的消息?……师哥,我的头发近来枯了不少,兴许是每夜的这个时候,我都在想着你,你若是再不来,蝉儿可快要老啦……你是个貌如冠玉的盖世英雄,我若是老了、丑了,可便配不上你了……”
便在她怔怔出神之际,小院外的花径上缓缓走来一个人。那人头发高盘、衣着整洁,不落半点尘埃,可他终归是老了,这位两朝元老、沉浮宦海数十年的司徒王允已然老了,他的发须已然皆白,连他原本宽广的后背都似被岁月与国事所侵,略见佝偻之态。他走了许久,才走到这院落门前,着手轻轻一推,院门并未落锁,吱呀一声轻响,便即开了。
——恩公来了。您终是来了!七年来,您终肯见我了。我这一等,便是七年……我既见了你,便可应下我当年当日之誓,我便自由了……
那女子眼中红泪微含:“七年前,您在涿郡桃园救我于乱军之中。我为报答您的救命恩情,不问世事,于这方小院中枯守了七年韶华,只为有朝一日能等您开口,替您做一桩事情,还了您的大恩。今夜您来了,不论生死,我也会还您的。
大师哥,待此间恩情一了,我总算可以去找你了。”
王允在溶溶秋水月色下又走了十数步,才将眼中的愁意浅浅的压了下去,轻轻地咳了一声,兴许是他太累亦在心里太用力了,这一声咳嗽,竟将满树满树的桂花激落,花瓣坠落如雨,将清冷的月辉分隔成一片片,洒在那女子与王允的脸上,叫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明暗晦涩。
可便是如此,她仍是瞧见了王允那张仍不失庄严威仪的英颜,但岁月侵袭、国事牵绕,昔年那个满心壮志、要救汉室苍生的仁士王允,已经老了。
她苦笑——恩公,相比七年前我初次见您时,您眼角又添了这么多皱纹。想必这天下,让您在劳心劳力之中,渐渐地老了罢。
王允亦是看着她笑,只觉这貌比嫦娥的女子眸光淡如烟、沉如水,皓比明月、灿如星辰。看不出恨,亦看不出悔,除了相思、便是闲愁。
事到如今,王允已从管辂处知晓一切,可这天机负如泰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可便是如此,有些事,还是需要他来做的,因此,他便来了;也是因此,他细细的掸了掸衣服上的些微灰尘,双膝一软、身子慢慢委顿,终是跪在那女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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