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喝了一阵,吕布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郑重说道:“师弟,我当日在荥阳密林中原是有意劝你送走兄长后便不要再回长安了,可又是心想,纵使我将‘董卓是匹夫恶人、你大不可必守诺’这种话说出口来,你也听不进劝,索性便是不说。果不出我所料,你仍是重回长安了……上次你住在我府中,咱们师兄弟尚可日常相见畅谈,可今次却是不行了。”乱尘心中一苦——师哥可是责怪我不识大体、贪图功名富贵,来做董卓走狗来了?唉,在陈留时,夏侯惇、曹洪、曹真几位本家哥哥为此事闹得与我不太欢愉,现在来了长安城中,连师哥也厌恶于我,要赶我出府……我曹乱尘果真是天乱祸星,落得如此人人嫌弃的地步,终归是咎由自取呢!
乱尘心中虽是如此作想,面上却是毫无悲色,轻声道:“这些日子来幸得师哥与诸位兄弟照顾于我,只是小弟乃是个喜孤善静的怪人,师哥这侯府虽是大气非凡,却也是吵闹的紧,我早想一个人搬出去寻个偏僻居所住了,只是生怕师哥生气,今日趁此良机,我反倒有了胆气向师哥你请辞了。”
乱尘心地良善,吕布这个做大师兄的又怎会不知?吕布微微一笑,道:“师弟,你误会了。莫说你住在这间内府小院里,便是你要占着我那功名殿,住上个百八十年,师哥也是欢喜的紧。只是不是师哥不想留你,而是不能留你。”他见乱尘并不答话,以为他不相信,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乱尘认得那字迹正是董卓亲笔所写,他尚未看信、便已心悸,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吕布我儿,这段时日乱尘得你照料,伤势渐愈,为父闻之心安,只是你常有军务之事,乱尘却喜静不喜动,常住在你府中,怕是多有不合之处。乱尘入我长安城中,即为践诺,为父昔日曾以高位相许,自是不敢失信,今已上书圣上,授封乱尘为魏候,食邑一千户,另特敕为羽林中郎将,掌宿卫侍从,秩比二千石,居你之右,辅你统率西凉军马。乱尘既已为公侯之躯,自是不可与你同住,为父已令李儒连夜修缮前司空袁隗旧府,再过得三日,圣上诏令到时,新府亦成,故特遣书信与你,嘱你转述乱尘,为父殷殷厚意,望不负良辰吉时。”
乱尘怔然道:“这……这……师哥,我前来长安城只为守信,并非图他什么荣华富贵,你若是方便,可否替我转述董卓……”乱尘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吕布摇头止住,但见吕布苦笑道:“董卓之言、堪比天子,长安内外,可有半分斡旋之地?他为何不令他人转述于你,非要师哥亲为,乃是拿师哥做那威逼的筹码……此贼老奸巨猾,怕已察觉出我有不轨之心,而你与我同门相亲,便以此事试探,你若是不从,便落了他口实,到时师哥连着张辽高顺等一干兄弟轻则丢官、重则弃命。虽说大丈夫不贪名禄、不惧生死,可我们壮志未愁,如此便败了又怎能甘心?师弟……大师哥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今儿个破例一次,希望你应下这桩差事,与我半年时机,半年内、师哥定然举事,到时你海阔天高、任你遨游,我绝不阻拦……”
乱尘心中发苦,嘴唇嗫嚅了几下,故作欢笑道:“师哥言重了,我是个没啥主张的浑小子,现在由师哥安排做主,也省了我不少心力……”他见吕布面色阴沉、极为不快,安慰道:“师哥,咱们今晚对月把酒言欢,这壶中尚有小半,怎可辜负了这花田月下、良辰美景的雅兴?来,来,来,喝酒,喝酒!”
吕布一双虎目望向乱尘,但见乱尘明眸之内忧色密布,实是与自己强颜欢笑,他心中感激乱尘的这份体人豁达,亦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仰头痛饮三口,以示感谢之情。
……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府深处的小院里再没得半分动静,那威猛无畴、天下无双的温侯吕布伏在石桌上,发出微微的鼾声。乱尘脱下了身上的长衫、披在吕布肩上,望着这个连熟睡时都拳掌紧握的大师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乱尘手中的酒壶已空,可他却毫无半分醉意,迎风立身于院中,抬首仰望着皓洁明月,看那斗转星移、天海一碧,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天涯藐藐,地角悠悠。这人世的心事,也要这样天南地北、阴晴圆缺么?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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