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举笑而不答,右手缓缓亮出一本半旧的书,书的封面上写着:答顾东桥书,五个行书小字。
“原来先生也是我王学门人。”
梁文举说完,不待老者答话,便拱手道:“家师玄扈先生。”脸上颇有自矜之色。
老者闻言“哼”一声道:“你们左派是把天下所有王学门人都纳为你们自己人了吧?”
不过老者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知道,现在这个时期不再是逞派系之争的时候了。
当今朝堂之上王学几近绝迹,所以左派中人拼命也要保住胡廷宴,胡廷宴奉命巡抚陕西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如果他倒了,对于王学左派,甚至于已经式微的王学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
老者走到梁文举近前,将鸟笼置于画案之上,道:“足下请将所知消息手书一封,我这有异鸽一对,可飞信传于巡抚衙门。”
梁文举迟疑道:“这,这可行吗?”
老者横他一眼,状似不悦道:“你也是王学承下,圣人门徒,不要如此拖泥带水。”
说罢左手敛袖,右手研起磨来。
砚是上好的洮河砚,肤理缜润,色泽雅丽。砚是好砚,字也是好字,梁文举神色凝重,似在思索,右手轻转重按,行笔不停,两行行楷跃然纸上:
绩山先生尊鉴。
晚辈自与先生邑中一别,违奉提巡,荏苒数年,别后萦思,甚以为怀。今上一函,蔚为紧迫。今年肇秋,晚辈述职于京,时值兵科都给事中周绍吉上书弹劾陕西总兵韩坤平叛兵败,圣上留中,不两日,又有陕西道巡按御史廖洪,陕西提刑佥事崔明远,吏科都给事中平国漳等十余人上书,矛头直指先生,言赈灾不利,百姓造反等二三事,晚辈惊闻朝廷已下旨,命锦衣卫召先生回京。如今急如星火,晚辈临书仓卒,不尽欲言。
然以先生之智,胜愚百倍,必能洞悉朝事,匠意于心。
天启七年玄月廿一
梁文举手书雒南
梁文举写罢,轻轻一喟,吹干了纸上墨迹,此时天色愈晚,屋内视线昏暗,便将案上的烛灯又挑亮了一些。
再回过头时,只见老者已将鸟笼上的笼布取下,里面两只苍色鸽子,都较寻常鸽子更大,羽条长,覆羽宽,其眼黄如李鸟,橙黄发红。
老者这边将书信捻成极小的一卷,然后投入一根细竹管内,小竹管绑着一根绳,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一只略小些的鸽子腿上。
老者左手托着这只鸽子,右手拿着一根茶叶状的物什喂在鸽子喙边,那只鸽子仿佛被那东西吸引着,轻轻点啄。
随后,老者手托着鸽子来至窗边,摊开手掌任它自去,鸽子扑棱着翅膀沿着老者的掌缘没有规律地跳来跳去,但始终不飞。
老者也很有耐心,就随它玩闹,终于这样过了差不多有半盏茶,那鸽子才停止骚动,夺窗振翅而去。
静听铜壶滴漏,夜月微残。窗外飞花落雨,一人长身卧榻,辗转难眠。
翌日拂晓,恍惚间若有若无地一阵细微交谈声传入厢房,梁文举本睡的极轻,听到声音,便悠悠转醒。
只听一个男孩声道:“阿姊,本来多好的一处花田,非要刨了去,种这些难闻的苦草。”
又一个女子声音,婉声道:“傻孩子,若没有这些难闻的苦草,你哪还有命在?”
梁文举听二人声音,知道是昨天那个被唤作宁儿的男孩还有蓝衣女子,梁文举心里一暖,随即便翻身下榻想去后窗瞧瞧。
昨夜与老者闲谈之中他已然知晓,老者姓楼,号玄闿,身为晚辈,名、字自是不敢动问,回去后定要请教家师这位玄闿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
后来他也自老者话中得知,他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那位蓝衣女子,那个男孩则是被他收养在府中的,其中还有一段故事,老者也说与梁文举听了。
近年西北大旱,尤其是陕西境内,盗寇为患,贼匪横行,以致日月不光,流血川野,很多百姓活不下去,易子而食者在所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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