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过了晌午,医馆的大夫会来替你复诊。你先睡一会儿吧。”见剑棠眼神有些心不在焉,苇晨凝神片刻,走到桌前取过一只竹盒,轻轻地放在剑棠枕边,一言不发,收拾了碗筷便出去了。
剑棠看见竹盒,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望着苇晨疲惫的背影,剑棠满心的愧疚。可是,他该怎么做?他该不该告诉苇晨,他心里的那个人其实是絮屏?苇晨从懂事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对他好,虽然谁也没有明说,可他知道苇晨对他的情谊绝不像他以为的兄妹之情,尽管他常常暗示她,她却总像是没有听懂,依旧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她全部的真心。他的心思,苇晨总是一看就能明白。可是这样的明白,对她也许并不是好事。她知道他是在找这个竹盒,也知道竹盒里装的是絮屏的小像。她临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他却能猜到,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心痛。
剑棠知道,他早晚有一天,必须告诉苇晨。可是他该怎么跟她说呢?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不说,她只会继续装傻,麻痹自己;说了,他怕她一时间会无力承受。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思绪在说与不说之间来回游走。重伤之下元气大伤,仍是觉得疲倦,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回程的路比来时走得轻快许多。没有了笨重的镖车,也不用时时高度警戒,但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没有平常交了镖之后的轻松。这趟镖,五千两现银,虽然是一分不差地送到了目的地,可是少局主郭剑棠重伤,乾坤镖局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挫败了。
胡风一路上仍然板着脸,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冰山,没有任何表情。除了“走”“停”,他几乎不多说一个字。只是镖队歇脚的无论是饭店还是客栈,都比去程时干净讲究了许多;路上休息的次数也多了一些。
絮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镖队走她便走,镖队停她便停。除了吃饭、住宿,她几乎都不下车。她怎么都想不通,在井底下,明明郭大哥哥还能笑着对她说他没事,怎么胡镖头背他上来的时候,他就完全不省人事了呢?在井底下,剑棠嘴里时不时地漫出一些鲜血,她已经以为是很多了,可是当他从井里被背上来,一大口一大口向外喷血的时候,她才知道,之前的那点血根本算不了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的血,浸湿了他自己身前的衣服,也浸湿了胡风的后背。
当太原城里医术最高的大夫从剑棠的屋里出来,摇着头说自己无能为力,回天乏术的时候,她不相信地冲到剑棠的床前,看着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白,原本璀璨得仿佛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一样的眼睛,那样紧紧地闭着,她突然害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看见苇晨跪在大夫面前,不停地磕头,不让大夫走,额角都磕出血来,求他无论如何再想想办法试一试;她看见胡风一掌击碎了身边的一张桌子,木屑扎得他满手都是血,他用沾满木屑和血污的手拦在门口,铁青着脸不许大夫离去。她趁着苇晨和胡风挽留大夫的空当,跑去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财产——雇车行车夫还给她的一百两银子;父亲托苇晨带给她的五百两银票。她还觉得不够,又摘下自己的碧玉发簪、蓝宝石耳坠、翡翠镯子,一股脑地塞给大夫。终于,大夫无奈地回到剑棠的床前,重新替他把脉,翻看他的眼仁,犹豫再三,写下了一张药方,最后仓惶地逃了出去。
药方虽然开出来了,可是剑棠却一口也吃不进去,不仅吃不进药,还在不停地吐血。她心里害怕极了,她怕郭大哥哥会像她娘亲一样,就这样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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