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方才侍宦大声申读夏侯惠上疏时,就在最末一段,曹叡可是听得神往不已。
又或者说,但凡是有点进取之心的帝王,都会对毕四海克成大业、让青史重重着墨自己的身后名这种事情神往不已。
不过,他还是深谙帝王心术的。
为了让自己持续维持着高深莫测,他如和洽那般说话大喘气,又补了一句,“稚权虽行事鲁莽且久在行伍之中,然而诸公可莫忘了,彼年少时以文才扬名。奏对上疏之时,引经据典、以古喻今可谓信手拈来,诸公就事论事,毋庸理会彼慷慨之言。嗯”
言罢,曹叡目光在殿内环视,踌躇片刻,遂一改先前想问刘放孙资的心思,将视线落在了卫臻身上,“卫卿?”
陈矫不在,殿内众人当属他最耿直敢言了。
“回陛下,老臣略有异议。”
卫臻倒也不推脱,行礼径直作答道。
“丁谧昔日被罢黜禁锢,乃布告天下之诏也!是故,老臣窃以为,断不可赦其罪、授彼官职,以免有朝令夕改之嫌,令庙堂威严不复。而今,镇护将军愿分户求封丁谧、以全秦汉以降军功封侯之故事,庙堂若顺势许之,则可激励天下士庶为国征伐之心。”
“然而,细究之,此举亦有赦丁谧禁锢之嫌。”
“一如《韩非子》‘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之言。以老臣为例,犬子亦在罢黜禁锢之列,但老臣若想使之入行伍以求军功,不难为也!此中利弊如何取舍,老臣一时无断,不敢乱言有误圣听,还请陛下不罪。”
果然不负忠亮公直之誉啊!
缓过尴尬静静旁听的王肃,默默在心中感慨了句。
无他。
虽然卫臻声称自己一时无断,但在座之人都听出来了,他实则在反驳夏侯惠之请,坚持先前录功定论不可改。
殿内持续了好一阵的死寂。
还没有作言的人,耷眼拈须依旧面色如常,但心中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对比之下,太常和洽反而成了最闲逸的人。
最先作建议固然顾虑重重,但也可以不理会后来出现的分歧了啊!
天子曹叡也在沉吟中。
微微蹙起的眉毛,眼角的皱纹被牵动偶尔晃荡下,让众人都以为,他正在对两种截然相反的建议权衡利弊中。
一时无断.
或许,卫臻的托词,放在天子的身上才最适当罢。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且还错得很离谱。
蹙眉与眼角皱纹在跳动,是曹叡在很辛苦的憋着笑意,卫臻的建议太可他的心意了!
没错,他是有遂夏侯惠请求之意。
但没有相悖的建议、坚持旧意之论,怎么彰显他这个天子的恩德呢?
黄金之所以值钱在于稀少。
同理,恩情之大在于来之不易。
那些被罢黜禁锢之人,若是没有历经多少转折就迎来了重新步入仕途的曙光,他们对此会好好珍惜吗?
更重要的是,对于自己这个赐予曙光的天子,他们心中又能有几分感恩呢?他们的父辈在某些事情上,能支持或让步几分呢?
如果不能戮力同心,想要君臣相得,就只能在相互妥协中诞生。
而前提条件就是确保利益交换时,是对等的。
曹叡不想也不能将将自己的恩情给贱卖了。
“唉!”
终于压下喜意的他,语气感慨的叹了声,再度落在卫臻身上的目光饱含赞许,“老成谋国者,如卫卿是也。”
旋即,目光微移,“刘卿、孙卿?”
他们二人素来共进退,不管是曹叡还是公卿都习惯了,问事时也直接当成一人。
果不其然。
刘孙对视一眼,孙资略微点头,刘放便垂首作答道,“回陛下,臣与中书令皆附太常之议。”
剩下的蒋济与卢毓也不再让天子一一发问便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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