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礼的小细节中可以看出,他的官职肯定不高,不然也不会那么客气。
毕竟,长者为尊。
就连谦逊待人如司马懿,在面对官职低于自己的后辈时都不会还礼的。
但在夏侯惠心中,反而更忌惮他一些。
因为这位老者的目光看似平和,但偶尔却会闪过一缕精光。
且他明明已然耷拉下眼帘了,看似在阖目养神了,但夏侯惠隐隐感觉到这位老者一直在暗中端详着自己,令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嗯,那种的感觉怎么说呢?
有点像被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给盯住的感觉。
又有点类似是自己将秘密藏在心中,而这个老者的目光却犹如利刃,一层一层破开他的隐藏、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将他的秘密皆一一给扒出来。
让他觉得自己无处可藏、毫无私密可言,被彻底看透了的感觉。
此老丈乃何人也!?
如此老迈且能得天子曹叡亲近,以曹叡善待老臣的惯例,他怎么可能官职不高呢?
难道他并非实权之官,而是身怀其他技艺被授以冗职?
“此间乃清雅之处,稚权不必缛礼。”
卫臻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夏侯惠入座,随后发问道,“尝闻陛下赞稚权有军争筹画之能,今老夫巧逢当面,不由见猎心喜,想以各地诸兵事问问稚权,不知稚权可愿陪老夫作些闲谈否?”
您老都被天子曹叡招来这里了,我还敢说不吗?
且您老在这个小亭子里,不过是觉得这个亭子是进入庄园内的必经之路,故而才假对弈之事以待我“恰逢其会”的吧~
“惠学浅才疏,不敢当陛下之赞。”
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遥遥致意作谦言后,夏侯惠才颔首而道,“若侍中不以惠愚钝,凡事皆但可问之,惠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善!”
卫臻轻轻拊掌赞了句,紧接着说道,“昔日稚权上疏驳已故大司马伐蜀老夫看过,及后在天渊池之言陛下亦曾告知于我。稚权先前有疲蜀之计,后不又言不可行之,故老夫有惑也。已故大司马伐蜀,伤损国力并无几多,当不得以‘此一时彼一时’而谓之,何为稚权言辞前后相悖邪?”
“回侍中,非惠前后相悖,实属我魏国弗可战也!”
闻言,夏侯惠不假思索便朗声而道,“先前陇右卤城之战,足可见我魏国兵将不如蜀兵善战也。然而,我魏国占尽天下沃土、人口稠密,非地小民寡之巴蜀可比也。如此,只需我魏国与民休息、积攒国力,不管疲蜀之计付诸以行与否,亦皆乃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也。”
言罢,顿了顿,他便又继续加了句。
“自蜀相诸葛亮受托孤开府以来,东与贼吴互盟、南下不毛之地靖安境内,巴蜀可谓无有后顾之忧也!是为自太和二年伊始,彼便有四次兴兵犯境之故也;亦令我魏国雍凉兵将不卸甲、洛阳中军不释鞍也!卫侍中胸中韬略超群,自是知晓我魏国与巴蜀攻伐,当依‘不可胜在己’之言,以待天时耳。”
“再者,若灭蜀,我魏国当先据汉中。”
“汉中自古闭塞,有山川之固,初汉中为原侯(张鲁)而据时,武帝兴兵走陈仓道进讨,彼遣兵于阳安口连山筑营而守,武帝亦曾因彼有险固可依、我军粮道难继而生出罢兵之念。后汉中之战,惠先君不幸蒙难,武帝复率大军走褒斜谷入汉中与刘玄德攻伐,彼蜀兵据险而守、不与我军而战,令武帝再复引粮秣难继而罢兵。如此,若非我魏国粮秣有五年之储、十数万大军争相用命,不可言灭蜀也。”
“嗯,当是如此。”
静静而听、不停抚须颔首的卫臻冁然而笑,“稚权之言,鞭辟入里,切中我魏国与巴蜀优劣利弊也。稚权年纪轻轻,能有如此韬略,甚可嘉焉!”
“不敢当.....”
连忙拱手谦逊的夏侯惠,却是被卫臻抬手给打断了。
或许,他问伐蜀不过是个引子罢。
但没想到的是,夏侯惠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叙了一堆人尽皆知的废话!
因为他紧接着是这样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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