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东境打着灯笼怕也找不到会拒绝裴氏九公子的女娘,但大长老见到裴钰这神情,却忽而不确定了。
听闻这话,裴钰却忽而抬眼看向半山上那八角重楼,声音带着几分飘渺。
“她啊……”
话语未完又是一声轻叹,可偏就是这声轻叹,让老者眸中的神色凝了几分。他看着裴钰长大,裴氏这皎皎无双的九公子,何曾有过这般无奈的神情。
阿笙这一生所有皆靠自己得来,她走得不算顺利,但若入了裴氏门楣,这一辈子便只能放弃她如今经营的所有,以裴氏为先。
甚至……
还要养育丈夫与其他女子的子嗣……
裴钰念及此,眉目便不自觉地微微蹙起。那日重楼当中,裴氏的祖训再次萦绕在他耳中。
“裴氏家主,承圣贤之德,继礼教之名,无己身、无我名,以一族荣辱为终生使命,不得以私欲动一族根本。”
而传承子嗣也是家主之责……
裴钰收回了目光,他看向大长老,唇边的笑意过于浅淡了。
“我怕折辱了她。”
高风落尘,缠绵而过,大长老从未想过这句会从裴钰的口中讲出,但却明白他所说为何。
当年先家主与阮氏刚成亲,族内便已经择好了其他女子,若非先家主故去得早,门内不会只有阮氏一妻,而家主房中之人多不由其自行决定。
其实世家大族之内妻妾数人实乃常事,但裴氏唯一不同的便是,裴氏要求主母须得放下自身乃至母族的一切,全身心侍奉丈夫,平等教养他与其他女子的子嗣。裴氏对其主母的要求甚至到了违逆人性的地步。
“若不承主母之名呢?”
不承主母之名,便少了许多囹圄,大长老这话是在认真与裴钰建议。
然而,裴钰听闻这话,却清浅地笑了笑,“哪怕是平妻二字,对她便已然是一种辱没了。”
听他这话,大长老眸光不由深邃了许多,“那可当真是一个骄傲的娃娃……”
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若是挡在了裴氏家主血脉的传承之上,可就不好了……
这话听似夸赞,端的却是冷淡的语气,饶是今日天光再暖,也暖不进此刻的人心。
裴钰听懂了大长老言外之意,他唇边的笑意不减,眸中却多了一抹清冷,他看向大长老,声音如高天清凉的风。
“我知族内如今在帝京有所谋划,我可以不管此事,但若族内有人借裴氏之名以势凌人,或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我必容不得。”
这一句“容不得”说得清浅,且如凿石刻骨般令人印象深刻。春风扬起他的衣角,给了他柔软的晨光,却在那双如画的眉眼中印出清冷之色。
大长老细细端倪着裴钰的神色,率先笑着破了此刻略显沉重的氛围。
“我今日便可应你,帝京之事留在帝京解决,我与其余长老皆不会插手,也不动这丫头,可行?”
得闻这话,裴钰方才敛了眸中的清冷,浅笑道:“多谢大长老。”
得了裴钰这话,大长老看了看天色,道:“约了老五去河钓,就不打扰你了。”
裴钰浅浅颔首,又着人将大长老送了出去,黑袍被风鼓动,扫落了一旁正晒着的典籍,在宽袍的衬托之下,老者背影略显得瘦弱了些,已不如从前的精神。
“公子,大长老向来深居浅出,今日怎么……”
阿四这话未说完,便见裴钰躬身将被大长老袍子扫落的典籍捡了起来。
“大概是帝京之事纠缠过久了,族内欲亲自动手,所以想探探我的态度。”
裴钰没有忘,这位看着瘦弱的老者之所以能坐上太祀首席,靠得便是狠辣的手段和对裴氏绝对的忠诚,他手里有一队鹰隼,专行暗事。
阿笙在帝京所做,瞒得过其他人,怕是瞒不过大长老。
他今日所来可不是为了做和事佬,而是来探裴钰的底线。今日若裴钰不将态度亮明了,帝京之事也罢,阿笙也罢,则必生大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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