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日已西沉,暮色渐起,倦鸟归巢,蛙鸣于泽。妘楸有片刻恍惚,只当此身又回山野。只是眼前人非是山中人,与他四目相望仿佛已是隔世!总归是存了芥蒂!这与她最初想的全然不同!她自以为容得下,实则却是心有幽怨。她自以为此生如寄,实则还是心生贪恋。
蔚朔一声嗔责之后见妘楸又许久不言,忙又出言劝慰,“你也不要多心,我今来问你,也非是责问。我只是忧心,你若真是棋行险处,万一漏了痕迹,使捕风捉影之辈握住把柄,再造谣生事,到那时纵无实证,也终是陷你自己于危境!必是不可挽回之局面!你可细细想过?”
妘楸低眸不语。她自是想过,最好与最坏她都有想过。只是她拼得是那最好,也就无畏最坏!
蔚朔一面焦虑形势之危,一面又恼她不肯坦诚相待,可又不敢真的纵了性子嗔她怨她,只能苦心再劝,“你本颖慧,原该知道大势不可逆矣!何况你又孤身一人,凭你若能逆天却也是……”
“你若是忧心澄儿,也可不使他去往帝都!养在深宫,风雨不侵,百毒不害!”妘楸终于开言。
“我岂止忧心澄儿!我是忧心你用计太险露了自己身世!反招杀身之祸!”蔚朔终于忍无可忍。
“露了身世?”妘楸轻哼,心绪莫名烦躁,“说到底你还是忧心玉青两家见于白刃罢!你以为无我险计玉室青门就能和睦相敬?实实愚蠢!玉室忌惮青门非是今朝才有!毕竟当初伏白帝禅位,是在玉室与青门两家之间盘桓。玉室虽胜,却不知何以胜。青门虽败,又焉知甘于败……”
蔚朔听得又惊又骇,忍不住喝责,“你这女子!终日都读些甚么书!怎就胡想出这些大逆之言!”
妘楸冷笑,“无非是你大昱史籍。只是其中有太多含糊不清,太多不知所云,太多无源之引……”
“够了!”蔚朔再次断喝,“你未免……未免自视太高!我大昱史籍……是‘我们’大昱史籍!皆史官执笔依实而录……罢了!不说这些!只说事到今日,你还要与我分彼此?甚么你的我的!你倒底有无把自己当做是我蔚朔的妻子!是我东越一妇人!你与我归越,倒底是真心要共我白首,还是都只是你的权宜之计?人人道你别有居心,你是非要做实了这‘别有居心’的罪名吗!”
妘楸自省心意凌乱,不想再做无谓之争。只能略定心神,缓了缓语意,冷静回说,“在我,必是族人之生息存续为先,余者皆次之。在你,若不能容,可随时逐我出去,我绝无怨尤……”
“我从未说过要逐你出去!更未说过不能容你!我只问你有无真心……”
“何谓真心?”妘楸语意平静,眸色清冷,看住蔚朔缓缓陈说,“与你归越,或有三分是为权宜之计!然若论权宜之计在我又岂非千种百种!我独选了与你同归,共你语笑相亲,共你白昼黑夜,共你三餐四季,倾身竭力至此,你还要问有无真心!你所谓真心是要我将心剜给你吗?”
“我……”蔚朔一时竟无言以对,想她话语似乎占着些道理!若无风无浪,只共她做寻常夫妻,她之姿色,她之意趣,她之柔情,确可称是神仙眷属!可若但有风浪,她即心意飘摇!是了!族人为先,余者次之!他不过是那“次之”之辈,何敢奢求更多!原来“自视太高”的竟是自己!
“你说有……便有罢。”蔚朔只觉颓然,此样的“真心”他不知还要不要庆幸,又或是该自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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