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风很大,吹得莫心洁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捂住口鼻,紧紧抓住栏杆。汪竞看不过眼,劝道:“回舱里吧,这儿没什么好看的。白天还能欣赏风光,晚上就只有看水天相接了。我刚才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少年。你猜在看什么书?徐霞客游记!很是聚精会神,如入无人之境。他看样子大约十七岁吧,眉眼和你有点象呢。你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莫心洁好奇地走近少年,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扭过脸来微微一笑:“两位来三峡是欣赏风景的还是打我的主意的?”汪竞调皮道:“两者兼而有之。你想做徐霞客第二吗?做徐霞客可不容易,经历的不光是你想像中的浪漫,更多的是艰辛和危险。”少年的眼光很坚定:“我从没有想过退缩,尽管我已经面临过几次危险。我十二岁就开始游历全国了,此次三峡之游是我的最后一站。下一步我想去国外,只是英语还没有学好,只能留在国内补课了。听你的口气,应该也是个四处奔波的人。”汪竞得意地一笑:“我的职业迫使我不得不到处奔波。不要误会,我不是在逃犯。”少年大笑,露出很欣赏的神色说:“我喜欢你的幽默。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关照。”汪竞也把名片递给他。莫心洁看那名片上印着“金无序”三个字,不由得有些奇怪:“你叫这个名字?”金无序爽然道:“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这些年我看了不少书,脑子里灌进来太多的知识,处于无序状态。我希望能尽快理出个头绪来,象宇宙发展史一样,从无序到有序。也许过几年我就可以改名叫金有序了。”莫心洁淘气地说:“宇宙从最初的混沌状态发展到后来,到底是收缩还是膨胀,科学界并没有定论。也许你的知识将来不幸收缩了而非膨胀了,那时的有序相对于无序是好事还是坏事?”金无序又大笑:“我很喜欢你,你有不可抗拒的魔力。”他的眼角皱起几道波纹,嘴角微微有些上翘。他的笑容似曾相识。莫心洁的心一跳,脸色突变。她急忙背过身去,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他的眉眼固然有几分象她,但是更多的却象莫振东。难道他居然是她在萧瑟中无奈地卖掉的儿子?汪竞揽住她,关切地问:“是不是受了风寒?你原不该去甲板的。回房间去捂一捂,出身汗也许会好点。”莫心洁抖抖索索地站起身,背对着金无序急急忙忙往外走。
金无序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电话时的声音异常清晰地飘进莫心洁的耳朵里:“爸,我在船上,已经过了巫峡了。我拍了好多照片……我知道,您说了很多遍了,注意安全嘛……我玩得很开心,结识了不少朋友……大约后天就可以结束旅行,正好回去赶上我的生日……您们不用大搞,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就行了。生日年年过,没必要太铺张……好,回头再说。”莫心洁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倏然回过头来,很冒昧地问道:“你的生日是七月二十四号?”金无序虽然奇怪,可还是礼貌地说:“没错。你……”莫心洁掩饰似的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她转身逃了开去,再也不敢看金无序一眼。七月二十四号,这个让她揪心的痛的日子!十七年前的今天她狠心把儿子卖给了路过的一对老夫妻,然后就匆匆南下广州了,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天他在襁褓里哭得很厉害,仿佛知道了亲生母亲即将离他远去似的徒劳地挽留着她。她的手里紧紧地捏着钞票。她要靠这笔钱去广州开辟一个新天地,开始一段新生活。她必须与过去一刀两断,尤其要彻底抛弃那段屈辱的时光,而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就是她屈辱的全部含义了。她没有选择。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孩子找到她的线索。这些年来她偶尔会想起孩子,但更多的时候是竭力避免这种回忆。她自以为完全忘记他了,她的伤口已经平复了,不会再渗出血水了。可是命运偏偏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在她最平静的时候又把孩子推到她面前来,让她把伤疤再挖开看一看里面的腐肉,让她再经历一次震撼和伤痛。她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她必须逃避。汪竞是她的第二个春天,她不能失去他。她有权利选择活路,谁都不能阻止她,哪怕是遇佛杀佛遇鬼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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