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珠这下是真的站不住脚了,她看着言笑晏晏的萧锦棠,腿软的再支不住身子,一下子软倒滑坐在地上。萧锦棠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弯下腰伸出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慢条斯理且不容置喙的将沉珠最后一丝侥幸抹除:“来,把衣裳给披好些。地上凉,若是要讨饶的话,孤不太喜欢别人的声音颤着……你可别怕,要上路的又不止你一人。”
他说着一顿,眉峰一挑尽显眼底冷漠狠戾,他缓缓低诉,语调似是嘲弄又似怜悯:“凡是涉及此事之人,一个都漏不掉。只是你们这些才进宫的……想来太后也没同你们说,这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儿。”
泪水自沉珠圆睁的目中夺眶而出,她极尽颤抖,嘴唇开合几次却只发出了几声粗哑且不成调的声儿。软倒在内堂门外的秋娴意闻言更是怔怔的抬起头看着萧锦棠,然萧锦棠并未回头看她一眼。他整袍起身,抬手不急不缓的轻叩起门扉来。屋内情香浓俨,他却如赴友人之约雅谈清会一般从容而候。
指节叩击木板的声音在堂内沉闷的回荡着,连续的敲击声带着令人窒息的节奏感记录这她们如滴漏中即将流逝而竭的生命。秋娴意咬紧了唇,她的视线已然昏花,连萧锦棠的背影都成了如水中墨晕一般的模糊一团儿。鲜血自她的下唇溢出,疼痛给了她最后的清醒。她手脚并用的爬向萧锦棠,想要看看清方才那个俊逸温和的少年帝王究竟是不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梦一场。
可没有等到她爬到萧锦棠的身侧,方才软倒在地的沉珠忽的五指成爪死死的抓住了萧锦棠的披风一角。她的身体已连坐起来的气力也没了,只能兀自趴在地上用额头敲击地面。萧锦棠没有停下叩门的动作,沉珠嗬嗬的支吾几声,终是将胸腔中的一股气儿给顺了出来。她几近是尖叫出声,高呼圣上开恩饶命。那声音凄厉刺耳犹如厉鬼悲嚎,哪里还有方才如莺般缱绻缠绵的娇言软语的影子。
萧锦棠只觉自己身后拖了只厉鬼,那只鬼在地狱中被丢进油锅烹炸埋入熔岩炙烤,而自己便是她在无间地狱中那根如蜘蛛丝一般脆弱的救命稻草。人至无望之时,便是连绝望亦能当做希望。萧锦棠微微合上眼,心道她们又与当日的自己何其相似?但这禁宫之中,又有谁是无辜的?自己当日受尽苦楚折磨,好容易爬上岸,却是转头又将旁人推入地狱。
他曾道萧锦辉是厉刹凶鬼,然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以为自己已然渡出苦海,却不想这世间无处不苦,苦海即红尘人世,千百转间,谁也逃不出逃不过。而如今,是非对错,萧锦棠竟已再难分清
他是皇帝,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兰卿睿说君父如山,恩泽万物,大周辽辽万里河山皆是他的子民。楚麟城说庙堂昏聩腐朽,若要肃清天下,唯有惩恶才能扬善。这世间如沉珠与秋娴意这样被命运苛待的人太多太多,他本该护下她们
思至此处,萧锦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这一刻他忽的明白,守护永远是比杀戮更难,而哪怕身为天下至尊,面对命运亦是如此无力。沉珠的哭泣已是声嘶力竭,萧锦棠明白她们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在朝堂的争夺角力中,她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登基之时,他明白了皇帝是天下的祭品,而如今他更明白恶人总被恶人磨的道理,要想从那些人的手中救得这天下,那唯有成为更恶的人让他人敬惧。
皇帝本就是天下至恶之人。
叩门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一瞬寂静后只听得一门之后金铁铮鸣摩擦踵踵,萧锦棠回首深深的看了眼秋娴意与沉珠,却是在对上秋娴意的目光时垂下了头。秋娴意颤了颤唇,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年会流露出那么悲哀亦或是羞愧的眼神,他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何会在意她们这些草芥蝼蚁的死活?他是悲哀怜悯她们,还是在为自己悲哀?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人心如此多面,多到自己至死看不透,多到自己竟无法对一个要取其性命的人生出怨恨之情。在一瞬间,秋娴意竟是觉着眼前的天下至尊卑微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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