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还不等兰卿睿说罢,诸臣便听得一声冷笑将其打断。兰卿睿抬眼向笑声来源看去,却见萧锦棠正斜倚在皇座之上看着自己,他以手支颌的动作同往常一般堪称吊儿郎当,但今日却似有所不同,皇座上的少年似笼在一层难言的寒意里,冕旒垂下来遮住了他碧色的瞳却遮不住他凌厉至极的目光。
“知错能改?孤倒是认为,若不重惩,难定民心。”萧锦棠语调戏谑,再开口却是话锋一转:“既然太师已将石简一族缉拿归案,那贪污的军粮可已全数追回?参与销赃的商行是否已经全数封停并将涉案之人缉拿归案?而涉案商行,究竟是如何销赃……这些,还请太师为孤解惑。”
兰卿睿握着芴板的手止不住的颤了起来,他心知此时自己无论作何回答都是再回不了头。若是保陈思和将其撇清干系,那便是欺君之罪。若是放弃陈思和从实托出,那陈思和必死无疑。时局至此,兰卿睿心知自己已别无他选。两难之际,兰卿睿闭上了眼,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才稳住了声色的平缓:“启禀陛下,涉案商行已全数封停,但销赃数目尚在查证”
“尚在查证?”萧锦棠的语调似是揶揄又似是将兰卿睿的话逐字嚼碎一般,兰卿睿闻言,只觉萧锦棠这几个字儿像是在磨牙吮血。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力劝慰住萧锦棠再行缓兵之计,不说保住陈思和,但能尽力保住陈思和家人不受牵连也就够了。可兰卿睿打算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萧锦棠猛地一拍御案,那个方才还斜倚在皇座上的少年愤然起身,发出了如狮般的咆哮
“查证?!孤的太师就是这般为一国之相,为帝王之师的么?兰卿睿,你难道当孤是痴儿不成?!”
谁都没料到萧锦棠会突然发怒,兰卿睿和穆太后更是没有料到。一时间满朝臣子都怔愣当场,直到一旁伺候的宫人第一个软着双膝跪下,众臣才后知后觉的纷纷肃叩于地山呼陛下息怒。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萧锦棠隐于大袖之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他昂首俯视着满殿群臣,开口冷然威仪具足。
“你一口一个体兹重大,瞻前顾后美其名曰思虑周全。你也知军粮延误受损会令我大周国门被破,导致民心动乱。而今又起雪灾,北地百姓尽数南迁成流民,而这群脏了心肺的逆臣还贪着军粮坐地起价卖给灾民”
“你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孤身在深宫也能耳闻宫外百姓寒苦,而你又岂会不知?既你知体兹重大仍查不清楚,不能及时给天下一个交代,那就能者居之,无能者自行让贤向天下请罪!”
兰卿睿只觉自己的脊背上似压无形千钧,一层黏附的白毛汗不受控制的从自己背后浸渗而出,他下意识的仰头看向阶陛之上的少年帝王,却只见少年冕旒之下唇线紧抿若刀。在那一瞬他忽的明白,这从不是君臣二人的针锋相对,而是从一开始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犯了一个最根本的错误,就是灵帝根本不可能选择一个无能之辈来继承这个帝国。
思至此处,兰卿睿只觉脊背一软,他再不敢抬首仰视阶陛上如狼如狮的少年,也无暇思顾萧锦棠那句能者居之的意思。可就在此时,凤座珠帘之后的穆太后忽的怒声呵斥:“皇帝!”
众臣一听今日一言未发的太后娘娘发了话,更是垂首不敢吭气。萧锦棠闻声看向身侧,冷肃道:“不知母后有何见教?”
穆太后看见微微昂首与自己对立的萧锦棠,竟忽的生出一丝不知名的惧意。她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锦棠,这不再是那个在深宫中唯唯诺诺,软弱可欺的傀儡皇帝,也不是那个露出稚嫩爪牙,心有不甘却不敢言的少年。面前的人身着绣着十二章纹玄衣纁裳,一言一行即便不语亦是威仪具足。
穆太后强压下心悸,沉声训斥道:“皇帝,兰相乃是帝师,是先帝钦点的辅国大臣,你今如此顶撞于他,可不是有违礼法?若是连天子亦不懂尊师重道,那百姓,那国家还有何秩序可言?而皇帝你且年幼,国事上还有诸多不解需依仗太师指点。你尚且不知案卷详情便如此动怒,可不是失了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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