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罢楚麟城,沈揽月便匆匆往自己的闺阁走去。她的闺阁名为酌墨,取自濯砚洗墨之意,以前曾是锦衣候为她的母亲沈瑾砚所建的闺阁。然沈瑾砚红颜早逝,故而锦衣候和定国大长公主极为宠爱这个与其母亲九分肖似的外孙女。自沈揽月由定国大长公主亲自抚养后,锦衣候便将这酌墨阁再行修葺后为之闺阁。
作为玉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闺阁,这酌墨阁可谓是极巧思能工之极事。说若镇国公府上的明鲤水阁是雅趣非凡步步生莲,那这酌墨阁便是以玉水明沙湖中的白沙玉屑铺做曲水之景,再以卵石错叠铺道,远观而去,黑白相错间仿若流墨尺素。人行其上,当真是踏墨留香,若是沿墨道向里,便可见明沙之上以奇石意造山水,琼竹玉尘矮松垂珠之间,苔痕翠然郁郁,槛菊兰烟泣露。
然此般风情雅趣不过其表,此阁能以担题酌墨之名,便是因这庭院之下便是锦衣候府的藏书密室。沈氏自开国以来便是书香儒道立身,世为文官大儒,故而珍藏古籍经典无数。但不曾想世事易变,这些古籍经卷却因锦衣候沈言夏之故遗失损毁大半,沈言夏身为沈氏幼子,本该以文官之身出仕庙堂,却因爱慕定国长公主愿弃族不顾辅佐她夺权于朝同她驻守边关。
但因定国长公主早年行事凌厉结仇甚广,且其常年身在凉朔,残孽余党寻仇莫及便转而攻其夫家沈氏。一夜之间,百年望族沈氏府邸大火连天,沈言夏的父亲及兄弟为护经卷典籍尽死于火中,而起火之地,正是沈氏引以为傲的藏书楼。
此事之后,偌大沈氏家族一夜凋敝,而此时凉朔战事正当焦灼,沈言夏得知家中惨况已是两月之后。肃帝感念姐夫忠义,便名人将沈府细细打扫后以忠烈之士之名将沈氏族人厚葬,并赐沈言夏世袭侯爵之位,战后沈言夏快马归京,面对已成白地的沈府长跪三日直至力竭昏厥才被定国长公主接回公主府静养。
此后肃帝为补偿二人,下令将公主府和新沈府连并府邸大肆修葺。然族人已逝,沈氏唯存几名老弱女眷和几名忠仆。而那些父兄抢救下的典籍,便成了沈言夏此生关于家族仅有的慰藉之一。为护这些传家残卷,沈言夏便私开密室将其珍藏于孙女闺阁之下。
然此时谁也不曾想到的是,这位于贵女闺阁之下的藏书密室里竟藏了一个男人。要知沈揽月尚未出阁,若是发现其私藏男子于闺阁,这清白之名必然污毁。且如今沈揽月已允楚麟城愿进宫为妃,若此事传出,这便可治沈氏欺君之罪。
沈揽月何尝不知此事暴露后会带来怎样的蜚语甚至祸端,但事已至此,这亦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见沈揽月归阁,她的贴身丫鬟蘅皋与翩鸿便将庭内伺候的侍女尽数遣出,道小姐欲静心读书不得打扰。待到四下无人之时,沈揽月才行至书斋欲转动那放在书架上用于开启密室的青玉瓶子。可不曾想,她方一进自己的书斋,便见着案前站着一男子提笔临于案前。
书斋缓静,墨案生香,乌案尺素间,朱笔一砚缓落熟云宣,洽点画中女子朱唇莹润。斜光晓穿户棂,男子青衣散发,发色沉烈艳若赤霞流朱,他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却并未回首望去看来者何人。他只提袖蘸墨,瘦笔行易间又在那女子画像左侧提了半阙木兰花。脚步顿停,他展卷回身,恰见沈揽月站他身侧看着案上的画。
“月姑娘回来了?这画我昨日画了一半不甚满意,总觉画中人神韵未至。方才见你匆匆而归,琼琚飘扬间仿若初见之时。”
男子说罢,低声轻笑间让了身侧位置。沈揽月见状,没有说话亦未出言责怪男子贸然出密室还擅自于她的书案纸上作画,她只上前半步细看。只见纸上墨迹淋漓尚未干透,云母隐屑淡隐微光,好似画中之人身周似绕星辰。画中女子抱琴而来,淡墨染神浓墨描魂,水墨氤氲间,眉目鬓丝却是细细勾勒,她微微垂眸,眼底似含细雪又似蕴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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