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旁侧樊宁锋利的目光,田老汉吓得往旁侧挪了两步,定定神,咽咽口水,继续说道:“彼时我还藏了一套守卫长的服制,未来得及销赃,怕被抓住实据,便用木箱封了,挖土埋在了自家后院里。半年前,有个胡人来家寻草民,说他知道我五年前曾倒卖铠甲之事,问我可有存货,并威胁说若不帮他,便要将我杀了……草民实在是忧心害怕,不得已便将五年前私留下的那一套与了他。哪知一步错,步步错,就这般被那人牵制,最终……最终酿成了大祸呀!”
田老汉说罢,嚎啕大哭起来,甚是可怜。前来作人证的冯二王五见此,异常气愤,出言道:“田六,你顾惜自己的性命,害死了那般兄弟不说,案发第二日还骗薛明府说自己得了风寒,从他那里诓了银子,全部拿去赌,过后还笑他傻来着,这也是旁人逼你的?”
“竟有这等事?”袁公瑜感慨悲歌之士,听罢义愤填膺,问薛讷道,“薛明府,你与了这老儿多少银钱?让他悉数还你!”
“啊……”薛讷面露尴尬之色,“时日有些久,下官记不真切了。”
看到薛讷这副窘相,樊宁差点憋不住笑,他对于银钱当真是没有一点概念,先前在洛阳时便不知当给那些受伤的工匠多少钱去贴补家用。
也是了,这位二品郡公长子,又有京畿官衔,哪里会在意三五两散碎银钱。御史中丞清清嗓子,将问话转回案情上来:“田六,那人如何让你策应,你可是故意将那抄本晚给李淳风的徒弟一日的?”
“那胡人,隔三差五便让我抄了档上的来客预约给他看,直到那日,红衣……啊不是,这小娘子要来取推背图,他便让我称病推脱一日,第二日再把抄本拿出来。其他的事,他,他要杀人放火,草民可是全然不知,那日我很,很早就回家去了……”
“薛明府”,大理寺卿拍着桌案上的卷宗,对薛讷道,“上一次论辩的案卷,本官看过了,薛明府才智过人,思路清晰,今日又有了人证,可谓绝佳……只是先前薛明府的论断中有一纰漏,便是这守卫长是何时被那贼首调换的?”
“是”,薛讷拱手应道,“上次论辩时,下官受樊宁影响过深,故而先入为主地认定,守卫长被害是发生在樊宁进入藏书阁之前,实则不然。守卫长被调换杀害,乃是发生在假僧众进藏宝阁之际。随后那胡人便穿着田老汉给他的守卫长服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同为胡人,粘上相似的须发,便是连冯二与王五都分辨不出。而且田六还特意将听来的,前一日樊宁与守卫长的龃龉告知了那胡人,胡人刻意说与樊宁听,这便让与守卫长相识却不甚熟悉的樊宁也认定他就是守卫长,从而混淆视听,偷梁换柱……先前刑部的结案陈词称是樊宁自己所为,实则纰漏更大。试想一下,若本案中并不存在一名假扮的守卫长,那些假僧人又是如何在真守卫长在场的情况下布置火场,将芒硝与昆仑黄播撒到藏宝阁各处?更遑论多出来的锡块与莫名坠落的铜鼎,无一件能解释得清。”
薛讷的话引起了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的确,如果此案是樊宁伙同那六名假僧人所为,现场太多的物证与守卫证词皆会对不上。李乾佑见气氛对刑部结案陈词颇为不利,立刻给高敏使了使眼色。谁料高敏只是认真地听着薛讷说话,并未有反驳之意。李乾佑无法,只得自己开口道:“樊宁若是主谋,何须什么铜鼎锡镜?至于冯二王五等人也只是看到樊宁与守卫长一道进了藏宝阁一楼的入口,并没有看到他们一起进入二楼,也许此女是趁着这个空档……”
“李司刑”,薛讷打断了李乾佑的话,“还不明白吗?若送走假法门寺僧人,到大门口迎接樊宁的是真守卫长,那么假僧人根本没有机会把芒硝和昆仑黄从那运经书的箱子里取出来。樊宁孑然一身前来,即便能杀了守卫长,又要如何将整栋建筑点燃,以至于众守卫来不及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层藏宝阁烧塌成灰烬?难不成李司刑真当樊宁是口吐三味真火的红衣夜叉吗?”
这红衣夜叉旁人叫叫也便算了,听薛讷这般叫,樊宁莫提多不悦,抬头嗔了他一眼。
薛讷怎会不明白樊宁的心思,但人在庭审,不能表现得与她过从亲近,嘴角兜着浅笑,刻意不与她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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