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杀死自己,才能彻底断灭这碌碌无为的一生。摧毁这具令人憎恶躯壳吧!践踏这蠢笨无知的灵魂!死亡,死亡,唯有死亡才能带来解脱!
老沙迷乱地环顾四周,影影绰绰地看见旁边有间小屋。他恍惚想起这里是林场一处废弃的瞭望站,从前的护林员在夏天会来此值班。屋里应该有能够结束他生命的东西。老沙趔趄地奔过去,一条软绵绵的东西却把他绊倒在地。老沙脸贴着地,盲人般地四处摸索着,将摸到的东西举到眼前。哦,是一条沾满灰尘的麻绳。很好,那就吊死在这棵树上吧。愿乌鸦来啄食他的眼睛,愿野狗来撕扯他的双腿。
老沙浑身绵软,仰头挺直脊背,将麻绳往树枝上甩。灿烂的星空映照着繁茂的树冠,朦胧中,老沙意识到这是一棵樟子松。塞罕坝没有自然生长的樟子松,这棵一定是林场刚建立时人工种植的。满山的树就活了这么一棵,孤独地立在山顶三十多年,最终成为了他的葬身之所。一下,两下,老沙运用年轻时套马的功底,绳子顺利地套在了树枝上。接下来,绑个死结,把脖子放在绳套里,蹬翻脚下的石头,一切就结束了……
老沙微笑着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神的亲吻。
突然,一声清晰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阿爸,阿爸。”是琪琪格的声音。
老沙下意识喃喃回应:“乖孩子,我在……”女儿是饿了?是渴了?尿湿了?会叫爸爸了?
“阿爸,你答应我的花还没有种。活下去……连同我那份一起……活下去……”
“花?”老沙心里泛起迷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活下去?”
“可是,怎么活?”他听见自己细小而遥远的声音在询问。
琪琪格的声音回答道:“认识到死,就能好好的活。”
老沙的耳朵突然听不见了。因为眼前出现了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所以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哭泣声。童年的女儿、少年的女儿、青年的女儿、骑马的女儿……无数个女儿,从月牙湖面飞奔而来,向他招手,向他欢笑,蹦跳地走进了一旁的小屋里。
扑通一下,卡在咽喉处的绳结松开了,老沙摔到了草地上。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女儿的身影不见了,只剩下那间脏乱、破败的小屋,依然屹立着。
无尽的后怕突然涌上心头。自杀也是杀人,老沙竟然差一点成为了一个杀人犯?他竟试图消灭自己的肉体,谋求内心的片刻安宁。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啊!
老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追寻着琪琪格的残留的幻影,一头扎进了小屋里,枕着残破的灶台,睡着了。
第二天,老沙向林场领导打了报告,请求转岗为护林员,驻扎地点为废弃的山顶瞭望站。
那以后,他没有去天宫,也没有下地狱,只是守在女儿的音容笑貌最后消失的地方。守着,等着,等待女儿的再次到来。如果琪琪格找不到回家的路,那老沙就活成她回家的路。渐渐的,老沙活在了过去,成了梦境里的囚徒。在夜夜的梦里,故人和往事轮番粉墨登场,他们一起谈天说地,分享食物,放声歌唱。但他从没有梦见过琪琪格。但二十二年来女儿的幻影始终没有再次现身,连梦里也难以得见。
“可是,在二十二年后,你却在自家的干草堆里发现一个小女孩。”林静轻轻地微笑道。
老沙坦然地点点头:“是的。没想到,二十二年后,我会以这种方式得到救赎。大家都以为我送小雪来找你,是因为我心肠好。不,我也有私心,也想要获得一些新的希望。我很高兴带小雪进行了这趟旅行。一路上,我想起了很多回忆,有琪琪格的,有妻子的,也有阿妈阿爸的。有的回忆很艰难,但大部分都很美。也正是在路上,我才不断接受这个事实。我的女儿已经去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原本要山顶瞭望站作为我的终点,现在想想,那其实成了我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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