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娘 (2-1)

许曼妹的母亲郑哑娘，被车撞成了重伤。接到通知的时候，曼妹正在给她妈烫裤子，吓得手都软了，杨师傅忙接过烫斗立好，叫师娘赶紧陪着她去市中医院看看人。

车祸大约是凌晨六七点间发生的，最近村子西边上的公路清晨老有泥头车呼啸而过。村子又正处在急弯口，前不久还见马路上撞死过鸡。

哑娘被赵二伯发现时已在血泊中躺了多时，一口气尚未断，满脸糊血，神智不清，眼看就要不行了。赵二伯急忙喊人叫急救车，又叫儿子给街上学裁缝的曼妹送信。

曼妹去医院的路上不停地哭，呜咽着说她妈肯定是想去路口等她回。本来说好了昨天回的，可曼妹突然想起今天是她妈生日，她给她妈做的裤子就快要完工了，便让人带信给她妈，说她今天一早回。

曼妹从小是哑娘的心头肉，哑娘不说话，总是看着她笑，对她竖大拇指。无论她干啥，哑娘总护着她。

小时候上学，只要见一点雨雪，哑娘总是唯一一个来学校接孩子的家长。哑娘把曼妹背在背上，曼妹打着伞。路上有一个很大的沟坎，平时孩子们可以跳过去，下了雨沟边儿上滑，哑娘便次次都要停下来找石头土块把它垫上，让孩子们过去。

家里条件并不好，可是曼妹的抽屉里，常年都装着水果糖，同村的孩子们都羡慕她，时常拿东西跟她换糖吃。隔壁的楚楚姐整天跟她说：“你妈可真好，又不骂人，又给你买糖吃。我妈动不动就骂我死妹嘀死妹嘀。”

同学们都用五毛钱一个的卷笔刀，她用的是五块钱一个带镜子带刷子的。每次去上学，哑娘还往她口袋放糖放点心。

偶尔拿回来一张奖状，哑娘高兴得将奖状捧在胸口，高兴地抱着曼妹左亲右亲。那张奖状被哑娘用个塑料袋子装着收到了箱底，被曼妹有一次乱翻给翻了出来。

曼妹不爱读书，小时候学数学，大于号小于号她总分不清楚，那段时间数学老是考三四十分。村里的李老师就在小学里教数学，不过不是她的老师。哑娘便提着一篮子的鸡蛋，拿着她的试卷，领着她到李老师家去请教。李老师当时正在炒菜，拿着锅铲比划着跟她讲了半天“哪边大那个嘴巴就朝着哪边开啊，这有什么难的呢？”她还是没搞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嘴巴，哪里来的嘴巴呀？

父母亲倒并不责怪她。父亲说女娃儿家读那么多书也没有用，重要的是乖，不闯货，到时大了，咱们招个女婿上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母亲从此也不带她去老师家讨教了，再见到她考不及格，看她瘪着嘴可怜的样子，便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哑娘没有读过书，不认识字。曼妹收藏着许多小人书，是班上的故事大王。哑娘时常央求她念小人书，曼妹总是绘声绘色地给哑娘读故事，有时还加上动作演示，逗得哑娘开心得不得了，频频对她竖大拇指。

前两年父亲病逝了，曼妹更是成了哑娘的命根子，时常睡着睡着，便起身到她房里来给她盖被子，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曼妹出门去玩，回来稍晚一点，哑娘便在路上张望着等她。后来到街上去学裁缝，也是给哑娘做了好多工作，劝了好些天，她才勉强同意。但还是让她必须每周都要回家一趟。

每次回家，哑娘都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时令的水笋、红烧肉、山药炖鸭腿、墨鱼炖排骨……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笑眯眯地看着她吃。曼妹夹给她，她总是固执地夹回去。直到曼妹佯装发起火来，她才勉强吃下一两块。

医院里，医生正在抢救，师娘扶着泪流不止的曼妹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候。医生终于抹着汗出来了，摇头对曼妹说恐怕不行了，进去看看吧。

曼妹冲进去，哑娘头部被紧紧包着，正躺在一堆管子里，肿得厉害的双眼正巴巴儿望着她，眼神涣散，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了枕头。哑娘紧紧拉着曼妹的手，嘴里急切地发出啊啊的叫声，扬起另一只插着针管的手不停地指自己的枕头。

曼妹不明白枕头怎么了，急忙按住她的手望向医生。医生说可能是不舒服，最好不要移动病人，还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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