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薄薄的雾气弥漫在乡间田野,地面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银霜。今天是谷二叔家大闺女出阁的日子,村里几乎家家都主动自觉地出了人手去帮忙,担水的、洗碗的、端盘儿的、切菜的……娃娃们也都跟着去凑热闹,大大方方地蹭吃、蹭喝、蹭喜气儿。主人家是必然欢喜的,婚嫁大礼,最喜人多,特别是喜欢娃娃多,你若客套不去,他还要专程来拉你去呢,以求人丁兴旺之意。
姐妹们在柯红的带领下,一大早便又闹到晓月闺房里来了。大家都各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一会儿送嫁呢。
晓月将红箱子的钥匙交给弟弟一鸣,叫他保管好。柯红在一旁打趣说:“舅老板,今天你最大,到时叫你姐夫家包个大红包,要不然箱子钥匙千万别交出来哈!”一鸣憨笑着应道:“好咧好咧!”将钥匙放到了裤兜里。
柯红出主意将新娘的红鞋藏到了门背后,用个黑袋子挂起来,边挂边得意地说:“这下保管他们找不着!不会儿听我的,不见红包不给鞋哈!”
母亲开始频繁而不安地一遍遍出入晓月的闺房,一会问她:“喜饼装了不?”一会问:“饿不?”一会又走过来问:“箱子锁好了?”“喜饼装好了?”转个头又问:“你真的不饿吗?”晓月觉察到母亲声音略带哭腔、眼角泛着泪花,知道她这是既不舍、又不安,心里便又开始伤感了起来。
没嫁之前,她埋怨这个家,厌烦这个家。父亲母亲向来都格外地偏心弟弟,从小所有的家务活儿都丢给她一个人做。做好了是从来就没有表扬的,做错了就一顿臭骂。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紧着弟弟妹妹先,只因为她是大的。
可是现在突然真的要走了,心里竟生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这屋、这墙、这闺房,留下了多少她儿时的欢喜和忧伤?她曾经那般地恼恨和嫌弃,而今竟开始舍不得这破破旧旧的房间、舍不得这倚山长满青青粽叶的院墙,舍不得憨厚的弟弟妹妹,舍不得一向温语良言的父亲,舍不得唠唠叨叨的娘……
去到街上,果真就会那么好吗?毕竟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兄嫂,该怎么相处呢?还能像以前在自家这样大大咧咧、痛痛快快地说话、行事吗?还能任由自己的小脾气小性子吗?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呢?会嫌弃吗?会责备吗?一切都不知道啊。
还记得第一次去秦军家做客的时候,秦军家用的是一个新式马桶。晓月上完厕所才发现不会用,急得在厕所里快哭出来了。后来只得打开厕所门向未来婆婆求助,老人家笑着进来教她按钮,倒并未多说什么,可自己却臊得满脸通红。
那晚回去讲给母亲听时,晓月担忧地说:“谁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我呢?”母亲瞪着眼说:“能怎么想?谁都不能嫌弃我家大妹,我大妹是最好的妹儿。她要嫌弃就别娶,大把人抢着娶呢!一个开关有么什了不得的?”
“可是好丑人呢!”晓月瘪着嘴道。
“这有什么丑人的?”母亲笑道:“想当年村里刚刚装上电话的时候,你爸喊我去村委接电话,我还怕触电呢,笑得那些人要死!”母女俩笑做一团。这世上,恐怕只有自己的父母,才会这样宁可贬损得自己一文不值,也要稳固自己儿女的信心吧?
“接亲车到了!接亲车到了!”有人在门外击掌高呼:“各就各位哈!”晓月激动地起身往外张望,却并看不到什么。这才想起父亲说过,车子按说不会开到家门口,会停在祖堂屋那边等候。
鞭炮声中,西装笔挺的新郎官带着一帮年轻小伙子闹闹哄哄地来了。姑娘们闻到声响赶紧关上门,躲到了门后。
新郎在外面左推右推,就是没法开门。秦军挠着头说:“这门明明没装锁的呀!”里头的姑娘们发出阵阵得意而压抑的笑声。有个机灵鬼便绕到闺房外的窗边去偷看,对新郎喊道:“秦军,有人抵着门呢!快叫她们开门!”“拿红包来拿红包来!十个!”柯红扬了扬手表示没得商量,又朝窗口比划着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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