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月香向二太太说了这件事，但二太太是不识字的，只好去向蓝先生要了纸笔。可是蓝先生用的是钢笔，月香只会写毛笔。她拿着钢笔总是写不出水来，最后倒把钢笔尖弄劈了。二太太只好拿着劈了的钢笔，带着月香一起去找蓝先生。

蓝江平将那只钢笔随手丢进垃圾桶里，从抽屉里又拿了一只钢笔出来，问月香：“要写什么？”

月香紧紧地捏着衣袖，说：“吾兄，安否？”

蓝江平皱起了眉头，看着月香说：“就这四个字？”

月香点了点头。

事实上又何止这个字呢？月香想，她的心，她要说的话，恐怕是四千个字也说不尽，可是话到嘴边，也就只有这四个字可以说得出口。

蓝江平将信写好，塞进信封里，又问：“寄到什么地方？”

月香说：“叶城，沈家。”

“叶城？是个什么地方？”

“……小地方罢了。”

蓝江平没再说什么，又问：“寄给谁人？”

月香的心狂跳起来，她的脸上发烫，声音几乎是颤抖的，说：“沈远山。”

蓝江平一愣，抬头看向月香，发现她的脸上已挂满了泪痕。他忽然感到心烦意乱，草草将信封写好封上，然后随手甩到桌边。

月香道了谢，拿起信封准备离开，却又被蓝江平叫住。

“你知道邮局在哪儿吗？”

月香双手捏着信，摇了摇头。

蓝江平冲她招了招手，并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将信件放下。

“明天我路过邮局的时候顺便帮你寄了。”

月香听了便把信件又拿起来揣进怀里，对一脸诧异的蓝江平说：“谢谢先生，我自己去。”

蓝江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月香又说：“先生，那只钢笔你不要了就给我吧。”

蓝江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了抬下巴指向一旁的垃圾桶，说：“自己捡。”

月香捡了笔准备出去的时候，蓝江平忽然问：“这个沈远山是你什么人？”

月香握住门把手的手一顿，然后转过身低声说：“是我哥哥。”

第二天月香自己问着路去了邮局，到了邮局才知道还要贴邮票，邮票还要五毛钱！

月香从暗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左一层右一层地打开，不用数，只有三毛半。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抓起信就往回跑。

一回头，撞进一个人怀里，是蓝江平。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大洋放到柜台上，买了一张邮票。

月香问：“先生怎么在这里？”

蓝江平说：“来的时候看见你，忽然想起来寄信是要贴邮票的。”

找的钱堆在柜台上，蓝江平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走。月香急忙把钱收起来，追到蓝江平的车边，喊道：“先生你的钱还没有拿！”

蓝江平瞥了一眼月香手帕里那一小捧硬币，原本想说：“你收着吧。”却忽然一拐弯，说：“多谢。”然后连着月香的手帕一同接了过去。

月香的信寄出去了，她高兴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信最终没有到达她的远山的手里，而是在一场撞击之中伴着烈性汽油的气味随着火焰一同化为灰烬了。

她后来知道了一件事情，比起毫无联系，漫长等待之后的石沉大海才更加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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