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平自小迷恋稀奇古怪的事,杨二姊倒是有耐心给她讲,但她肚子里装得故事太有限,早给她这烦人的孙女掏腾空了。张全胜是第二个被她挖掘的人,他兴起时,会给她讲些五花八门的东西,要是酒到酣畅时,更是口若悬河地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他喜欢拽些新颖的词语,时不时的露些高妙难懂的话题,越是这样,越惹得张平平好奇。有回,张全胜盘坐在炕桌旁,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山南海北的讲起来,从人体小宇宙、天下奇闻绕到《红楼梦》上。张全胜讲,《红楼梦》不仅仅是小说,里面有诗词有医学还有建筑,更是门“玄学”,这个新颖的词眼刚好被进来找张平平的老劈柴听到,于是张全胜把他知道的全部关于《红楼梦》的内容又讲了一遍,老劈柴很震惊,没想到平平能从父亲那里学到这么复杂的学问,自此,他倍加崇拜这位邻居张大爷。
张平平不会像郝峰那样一下便被唬住,她已经发现,张全胜讲的东西七零八碎,浮于表面,若追问下去他就再说不上什么,真正捡起一个话题便能讲通透的是二舅。张平平的二舅大名叫蔡珖玉,字鸿铭,年纪比蔡玉梅大一轮,解放前出生,神田时蔡家的生活只有他和大舅蔡瑛玉经历过。他们兄弟二人四五岁便被蔡维藩送进私塾开蒙,又先后进入县城中学。蔡玉梅说她二哥在中学经常考第一,县城里的人都知道,蔡家的老二是名土秀才。蔡珖玉生性勤奋好学,记忆超强,传统文化功底深厚,典故文章信手拈来,随意一首诗文,都能把成文背景和作者经历讲个明明白白。
二舅的人生很坎坷。蔡家来到包头后,正值他青春年少,他的博学多思和强烈叛逆都让解珍珠无法驾驭。五十年代,他考上大学,刚上一年便从学校退学,回家说学校不是他想象的模样,会浪费他的青春,他要自己创业。于是,他混着几个亲戚和一些朋友东奔西跑的折腾起来,贩卖过一些物资,领着三舅去固阳县办过学校,还从天津请回戏剧班子在本地搞演出,雄心勃勃地到处闯荡,终年不在家里呆着。蔡子箴不干涉他,解珍珠只能叹着气说:“哎,一样样的,一样样的。”
回城后他已经四十多岁,开始自学农业技术,研究出好几项甜菜育种专利,在农科院做上技术总工。雄心勃勃心怀梦想的他,在大多半人生岁月中,都没有遇上真正能够让他创业的大江大河,随着激情退却,二舅的精力转移到思想文化研究上来。
退休的蔡珖玉每天坚持收听新闻,看报纸杂志,收听外国电台广播,杂收博取,无所不涉猎。他像本大百科全书,蔡家在蔡子箴之后,就数他光芒最盛。每次他一出现,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喜欢围着他问东问西,谈天说地,爱争执的要跟他辩论半天,把上次没掰扯明白的事情继续掰扯明白,他能把与他辩论的人分成不同的派系,让争辩越来越激烈。他像个演说家一样,永远喋喋不休,永远滔滔不绝,总能激发出不同意见,所到之处争执声不断。
他擅长哲学和传统文化,熟读黑格尔的辩证法、柏拉图的理想国,喜欢用国外哲学思想对比老庄、儒家,古今中外历史故事谙熟在胸,诗词歌赋脱口而出,即便是随口的闲话,都能牵出他一大番深入浅出的议论。他想讲什么便讲,根本不在意听者是谁,也没功夫细解释,像位传播思想的独立演说家。他会时常跟街边闲坐的老人搭话,告诉他们人生的不同时期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会给新结识的恋人分析男女情感如何复杂;会跟修车的师傅讲社会主义的阶段性,为他预测社会的发展趋势……张平平曾经猜测过,大概二十世纪初期传播先进思想的那些人就是他这个样子。他浓重的神田方言加上谈的内容生僻,很难让人完全明白,常常被人据而远之,就如,听他讲高山流水遇知音时,“钟子期、俞伯牙”两个本就古怪的名字,被他说得更加晦涩拗口,但他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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