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一天,张平平放学后去李欣家玩,刚回到家里。蔡玉梅正坐在地下用大铁盆洗衣服,快被磨光溜的木头搓衣板卡在她双腿之间。她一边用力地搓揉着厚重的夹克衬衫一边唠叨,粗棉质地的夹克吸水后变得更硬更厚,洗起来很费力气。“死受活受,白明黑夜不让休息,甚事儿也是我的。”蔡玉梅这是刚下夜班,回来便开始做家务,平平很厌烦她的唠叨,一听就想再出去。“妈,你不想洗就不要洗,洗上自己又念叨个没完!”空气中散发着焦躁的味道,她宁愿自己洗自己的衣服,也不想听她絮叨,话是这么说,可每次衣服一脱下来就被蔡玉梅拿走洗掉,还丢下一句数落:“满世界都是你的衣服!”
“你这娃娃站得说话不腰疼,我不洗,我不洗谁洗呀?”
“我们就是不想听你唠叨才跑到外面的玩的。你想让谁洗就让他洗呀!”张平平说着话,眼睛瞅着炕上的张全胜。
张全胜正在炕上端着小酒盅一口接一口地抿咂着,四脚清漆矮炕桌上面摆着一碟猪头肉、一碟花生米,玻璃酒瓶里装着从小卖铺打来的散白酒。他盘腿坐在炕上,这是他的“绝活”,他可以连续盘几个小时不动。
蔡玉梅的火不是冲着张平平,她是冲着张全胜:
“你下来给我提上桶水,别坐得动也不动!”
张全胜没动地方。
“军民这几天在铁西了,来看他老舅和老妗,你不去看看?”
“我不去,有甚好看的了!”张全胜一脸不屑,继续品咂他的小酒。
“军民他们现在搞得可不赖了,个人承包下村里头的地,还买了几台拖拉机,给带过来好多东西。巧玲也来了,我看见她手上戴的块表,可能是说下人家了,你载当舅舅的不去招呼招呼?”
“有甚好招呼的,就是这几年挣下点钱,过来显摆来啦。”
看张全胜始终无动于衷,蔡玉梅只能重提旧话:“你说,原来你们那些农村的穷亲戚,现在都过得比我强,我还没不好意思了,你倒拿起劲儿了?那咱们也得想办法往好过了哇,结婚多少年了,巧玲人家都戴上石英表了,我还戴得你妈给的那块!咱们这日子不能越活越倒流哇!”
“你少教训我啊,你看谁过得好找谁过个。”
“单位成天说要改制,要改制,弄不好哪天就没工作了!我们厂现在任务也越来越少,你就不想一想以后咋弄?”
“想那么多干甚?船到桥头自然直!”张全胜咽下最后一口酒。
他们的斗嘴被写作业的张平平全部收听进耳朵,她烦躁地摔门出去,躲到她的小屋里去。
张全胜和蔡玉梅生长的年代中,只要满足温饱和安稳,对多余物资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生活里需要的贵重物件不多,有些紧缺东西必要时托关系买,但没必要时也不强求。小朋友们之间最能吹嘘和显摆的是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些是道听途说的,有些是他们幻想出来的。但是,当他们人到中年时,情况渐渐发生转变,一些新鲜物品开始走进生活。比如电视机的出现改变了大家的生活,院里第一家买电视机的是丽芳家,她爸妈是二机厂的双职工,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花掉他们二百多块钱,大概一个多月的工资。她家的电视一买回来就变成公用电视,院里和外院的大人孩子到点就来她家看。尤其播出香港电视剧的时间段,院子里,巷子里,大街上的人都集体消失,连溜门撬锁的都顾不上干活。大人孩子们都被那些形象奇幻,性情张扬,爱恨真切的人物深深地吸引,从杨二姊、白奶奶、贾奶奶、季鹏奶奶到郝峰爸、郝峰妈、守寡的小贺媳妇、龚老师,再到张平平、逄丽、郝峰、四眼儿……都没见过那样的人,原来人可以有那么多种模样和性情,孩子们嘴里学唱着听不懂的汉语歌,“洪水拜年,各人即已喜……”连杨二姊都会用“梅超风”形容头发散乱的鬼怪模样。有时候明知道丽芳妈妈不高兴,院里的孩子们还是坐着不走,非等着她妈妈说:“把电视打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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