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从宣灵台回来时,虽心忧如焚,却仍是一丝不苛先行卸妆。
花蕊上收集来的露水,洗去脸上花费重金,专人精制的脂粉。端走的那盆水里,残粉流脂的价值,已够得上临阳城中等人家一年的开销。
既无天生丽质,那便追求精致至极的美,谢贵妃在妆容及保养上的执着,日积月累,早已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十数个围在左右的宫女,静默如同木偶,每一个手势和步骤的严苛,以及眼神中的专注,连行走生死边缘的医师,也难以企及。
不仅是脸,直到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被打理妥贴,她步入池中,整个人浸入焕颜汤。
这是由珍稀药材、鲜花奇植,以及最年轻、最新鲜的血液精心配制而成。
谢蔚终于可以满心舒畅闭上眼,每天花费大量时间,来做这件最重要的事,令她焦躁难安的心得以平静,方可抑制心底癫狂的愤恨。
因此,直到暮色四合,徐思瑶姗姗而来时,谢贵妃并不觉得等了太久。
这位是蔻丹楼的东家,年近四十,看去却只如二八少女,肤如凝脂,面若桃李。
徐家家传研脂制粉的手艺,在临阳城已有三代,到徐思瑶这里,外人都传她命硬克亲。
先是父母早亡,好在尚有自幼订下的一门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嫁的是在南疆贩香料起家的罗氏独子。
谁料十三年前,夫家也死得一个不剩,她膝下无子无女,除了脂粉铺和香料铺合而为一的蔻丹楼,竟成了一无所有。
不过蔻丹楼的生意反倒蒸蒸日上,除了东西好,最重要是她焕肤养颜的秘法,可针对不同体质之人专门订制。
短短十年,一跃成为临阳城排名顶流的商行,城中有不少勋贵家的女眷,都在她家参了股。
黎国首屈一指的大商会——义善堂,也是蔻丹楼的大股东之一。
自然,三年前加入行列的谢贵妃也算一个。
徐思瑶进了曼伶阁,如往常一样除去外袍,净手,在池边坐下,两手探进腥红血汤,开始替贵妃按摩。
由颈至肩,那些女孩子鲜活的血液,缓缓渗进细腻的肌肤,汲取到浓郁的生命力,贵妃唇边溢出一丝满足,慵懒的声音带点沙哑:
“南海赤髓簪呢?”
徐思瑶的手毫无停顿,声音却慢了两拍,一向柔软的嗓音里,挟了一丝沉重的鼻音:
“昨夜,我不是已让人给娘娘送到相府了么?”
“你找得是谁?”
“一个楼里的姑娘……”徐思瑶一笑,浓浓鼻音令这声音更像冷笑,“娘娘只管放心就是。”
“哟,你哭了?”
“唔,今儿早起有些着凉,无事。”
贵妃转过来,在她脸上看了一眼,随后看见她一身素白,不止衣裳是素的,连头饰也全用了银器,诧异之余,心又往下沉了沉。
“怎么了这是,穿成这样……,你不是常说,衣裳要着得鲜亮,好气色也要靠颜色来托,你倒打扮得跟个寡妇似的……”
“妾身本就是寡妇,怎还用扮?”徐思瑶莞尔。
贵妃回过头去,半晌缓缓开口:“徐思瑶……”
“怎么?”
“本宫让你把簪子都拿出来,你却只让人送来一支……,剩下两件呢?”
“哦,剩下的呀,妾身想着,这等上好的赤髓,若研粉掺进焕颜汤里,效果更佳,已留在寇丹楼了……”
徐思瑶也语气和缓,轻声笑道,“娘娘是怪妾身自作主张么?多少比这还贵重的东西,娘娘都不曾过问。”
贵妃不再开口,倚在池边的玉臂轻抬,一旁立刻有宫女上前将她扶出,以一幅灵蚕丝棉织就的软锦覆上身体,白锦上一丝血迹也无。
“今儿泡的时辰还欠了点,娘娘……”
身后那池血水,已变了浑浊的污色,仍有几丝鲜血游丝一样,浮在池中。
往常,这些精华她一定要统统吸纳入体,一丝也不肯浪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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