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城里收的除秽钱,城外卖的粪肥钱,大都缴,小人哪里再掏得钱来?”
“蠢材!”贵客呵斥,“需你出钱?你手下这许多工人,每人每日工钱里抽取个两三文,岂不绰绰有余!”
那边,东家连声“高见”这头,大伙儿不由惊怒出声。
贵客听着动静。
“什么声音?”
东家斟酒赔笑。
“棚里养的牲口闹腾。”
大伙儿恨不得当即冲出去质问,可终究怕丢了活计,不敢再有声响,个个郁郁闷在竹棚里。
直到东家在外头呼唤。
牛六怕同乡们一时冲动,叫他们呆着,自个儿出去应对。
此时,城内晚钟已起,宴席已散,剩东家一个桌嚼吃酒肉。
牛六瞄了眼席面,菜色丰盛,却显然不入贵客法眼,没动几筷子。他暗道倒霉,瞧来剩菜是没指望了。
东家带着熏醉:“治匪钱的事儿你们都听着了。”
“是,是。”
“场面话我也不扯了,这钱啊推脱不掉。咱们既在一座庙烧一炷香,日子难过,你我还得互相体谅。”
“喏,喏。”
牛六嘴应付,心里拨起了算盘。
日结五十五文,扣除食宿五文,工具折旧五文,香火钱五文,保钱五文,牙钱二十文,又缴建庙钱五文,入城税五文,还剩五文。从今起,再缴治匪钱三文,便余两文。
还好,还好,攒个十天半月的,也能给家里添点儿荤腥。
日子难过,多多忍耐,熬过这段年月,往后的日子会有盼头的!
“你们每天的工钱再抽六文。”
“唯……啊?!”
牛六骇然。
“不是三文么?!”
熟料,东家白眼一挑,忽的抓起吃剩的骨头,一把砸了牛六满脸残渣,竟立时翻了脸。
“屮你娘的牛六,我不挣钱?我不养家糊口?!”
牛六哪管其他,急切得几乎语无伦次:
“五文!五文!城门税还有五文啊,东家!你这么抽钱,我还倒欠一文哩。你千万行行好,求求哪怕少收一文。否则、否则小的连城门都进不来,如何为您做工?再说,家里家当都烧尽了,干不了活,妻儿老母怎么能活!”
“啊呀!”
东家呵笑着横起白眼。
“爷爷予你生计,倒还扼杀你家小?”
他醉醺醺起来,抄起盘中切肉小刀,强自塞入牛六手中。
“爷爷既是恶人。”
他扯开衣襟,坦出心口肥肉。
“来,来!够种的往这儿捅!”
牛六哪儿敢动手,他“噗通”跪倒在地,死命磕头,哀求不休。
东家嗤笑观之,等受足了响头,才施施然再坐下。
“你我好歹同烧了一炷香,不好叫外人说我不仁义。”
牛六听了,只以为事有转机,忙起身,拿袖子抹去脸涕泪,又匆匆擦了擦手,腆着笑脸为东家斟酒。
东家老神在在。
“法王使者在坊中的神祠设得仓促,一时也没合适的在座下服侍。听人说,你那对儿女长得周正,正好可去鬼使座下作一对童……”
东家话语突兀顿住,疑惑低下头去,但见一柄切肉小刀深深刺入侧肋。
再抬头。
牛六怔怔瞪大双眼,眼中血丝蔓延。
拔出小刀,又要再刺。
“狗东西!”
东家咬牙喝骂,劈手就夺过了小刀,再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怒冲冲举起小刀。
未及落下,手臂被人扯住。
张口呼喊,嘴巴又被人捂住。
却是同乡们从竹棚里冲了出来,与东家纠缠作一块儿。
这时。
晚钟敲去最后一声,天地间暮光收尽。
昼夜转换,阴阳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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