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周遭逼视来的数道凶狠目光,高欢知晓稍有不慎自己就有性命之忧。
可这位生来就颧骨饱满的男子不但没有畏惧,反倒愈发冷静。
自神龟二年作为驿卒在洛阳亲眼目睹尚书郎张始均因上书直言,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而被羽林虎贲纵火烧死,就连其父征西将军张彝也受其牵连被活殴致死后,他就知晓大魏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大魏。
失去对武人的约束后,昔日雄极一时的大魏必将陷入极端的混乱中,未来定是英雄逐鹿,四海鼎沸之世,自己也当换个活法。
因而他不惜散尽家财交结豪杰,又用妻子娄昭君的嫁妆使了门路,暂投到了尔朱度律这位朝廷军使门下。
本以为此番尔朱度律将取代张宁任怀荒镇将,自己也将有施展抱负的一席之地,却不料最终落得如此地步,竟要混在丧葬队伍中方才狼狈逃出。
这与前番打马入怀荒时的威风简直天差地别!
而今那张宁彻底站稳脚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镇之主,边疆大吏。待到与朝廷大军会合后,以其宗族势力,自是能同尔朱氏掰掰手腕,届时自己这重伤其部属的北疆武人难免不会成为两方势力相互倾轧下的牺牲品。
念及于此高欢眸光愈发坚毅:“大人,朝廷大军北击蠕蠕战而胜之当不在话下,相较之下贺六浑与其在军中混些末微功勋,更愿为大人分忧!”
尔朱度律抓起马鞭折握在手心,看似不经意地扫去衣袍积雪,可身侧那骑军首领却知晓自家这位大人从此刻开始已是真的感兴趣起来。
“哦?你倒是说说是怎个分忧法?”
高欢虽非舌辩之士可自幼生长的环境令他认识到一个道理,死在北疆这片贫瘠土地上的只有无用之人与懦弱之人。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些,呼吸却更为急促:“贺六浑在怀朔还有些朋友,多受镇将杨钧看重,可为大人与杨将相说!”
“说?说些什么?!”尔朱度律的神情陡然凶恶起来:“就你这样的杂碎玩意儿也配擅自揣测某家的心思?!”
高欢感受到其语气的变化,那犹如实质的威严重重压在他的身躯之上,片刻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整个人竟好似煮熟了般冒轻丝丝白烟。
可他却一动不动,也不再说一句话,像是一尊雪中雕塑。
也不知过了多久,尔朱度律忽地又和煦一笑,一扫方才的暴虐:“呵呵,贺六浑你很不错,六镇里像你这般聪明的人可不多。”
……
怀荒镇。
入暮时分,军府上下齐聚于镇将府中。
就连伤重未愈的卜苏牧云亦是在列。
片刻后张宁从后堂而入,他环视之下见众人皆在遂打破沉默:“谘议参军何在?”
李兰迈步而出单膝跪地:“卑职在。”
“诸族叛卒如今是何情况?”
李兰不假思索:“禀将主,诸族叛卒筛去重创,伤残者后余四百人,皆以宣读镇律军律,听凭将主调遣。”
张宁微微颔首:“编入降卒营,按军制编练。”
李兰当即应下。
闻听此言,厅中众人不由暗道果然如此,镇将大人确要编叛卒降卒入军中随朝廷北讨蠕蠕。
不少人暗暗交换目光,神情各异。
张宁视线扫过众人连忙低头不敢再语,他知晓如今镇中不少吏员的希望自己能守好怀荒这一亩三分地,安心待到来年春耕秋收渡过难关,至于朝廷大军那处随意派遣一支偏师即可。
毕竟数十年来六镇的糜烂不堪早已为大魏熟知,征讨蠕蠕自不会以镇军为主力。
哪怕是敷衍塞责一番想来也不会遭受过多诘难,更何况六镇已是如此,朝廷大军纵有不满还能如何?
对此张宁亦是无可奈何,总不能怪部属们鼠目寸光吧!
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会想到看似还能支撑,尚未彻底糜烂的大魏即将轰然倒塌,倘若不能在此间奋进,等待诸人的唯有覆灭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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