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然不知睡了多久,听得当的一声重响,先前那名狱卒拿着一只破陶碗来,碗里黑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所幸不是馊烂的食物,乱尘由着他喂了两口,感觉是牛羊肉与黍面搅拌而成的,也不觉得他那焦黄的面皮如何的丑了,竟是忍着剧痛,将铁链摇晃得叮叮作响,与那人说道:“你这地府也好玩,我罪孽深重,当要判我刑罚,容我受千刀万剐,仅是这般的困住了我、穿了我的皮肉肌骨,却不容我面见阎王,尝遍十八层地狱的手段,滚受油煎火熬之苦,却喂我饭食,这又是何意?小爷腹中空空,生前便是酒囊草包,死后又何必做那饭袋?来,来,来,与我吃酒!”他既已自暴自弃,哪还有人间佳公子的神采?但他却是说不出的痛快,这“小爷”二字他从未说出口过,先前只觉粗鄙,现今却由性情所发,再不用顾及他人的看法,愈来愈觉酣畅,闭着眼睛、又是说道:“你是官爷,我是小爷,咱们地位相当,便是过两日你锯我炸我,咱们也是一般的爷爷。”可惜语言着实不通,那人听不懂乱尘说些什么,只以为乱尘是在骂他,当下大怒,将那陶碗砸在乱尘脸上,乱尘也不能偏让,任那黑糊糊的食物黏在脸上,仍是笑道:“官爷,你便是这般的打我,也是轻了……”果不其然,他越是傻笑,越是激怒那人,那人也不管乱尘身受如何酷刑,劈头盖脸的照着乱尘一阵毒打,乱尘身体如烈火灼烧般的剧痛,却仍自顾的傻笑,他笑了一阵,思想起年少时常山上的那些时光,师父的严讯、师姐的慈语,俱在脑海流转,如今……如今自己却‘活’成了他们最不想要的浪子模样,兴许这样,惹得亲人、世人都厌了,身上的罪孽重负能消减得一些……可便是这样自轻自贱,又当是如何?皇天无眼、后土无珠,人之所作所为、所得所失,皆由自取,管教他人如何?乱尘无处寄思,只觉忽乐忽苦,笑不得、哭亦不得,反是失了声。
那狱卒当他是个疯子,没轻重的打着他,直把他被铁链拴住的右肩琵琶骨快要打断了,陡然听得一个远处弱弱的女声喊道:“住手!”乱尘痛得睁不开眼,陡然听得这不算周正的汉语,将他身体一激,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心道:“呵,地府里原来也说人话,倒不全部是鬼话连篇。”孰料那女子只说了那二字,却被另外一名狱卒拦上前去,乱尘浅浅睁开眼睛,只远远瞧见那女子身着连体皮裙,狱卒对她语气颇是尊敬,与她小声的说些听不懂的话,手间却架住了刀枪,不容她上前。那女子看样子柔柔弱弱,却执拗无比,与两名狱卒争执许久,到后来竟然下跪相求,可始终不得前来相见乱尘,她知是无望,留下一个篮子来,对着乱尘遥遥一拜,道一句“珍重。”转身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两名狱卒将篮子掀了,抓出里面的羊腿与酒壶,自顾的喝了起来,哪里会送给乱尘?乱尘素来好酒,闻酒香闻得熟悉,心道:“这皮裙姑娘是我的什么亲眷?想来没少供奉于我,乃至梦入地府、要亲身来见我一面,可惜人鬼有别,牛头马面在此,如何能让她乱了规矩?更可惜了她奉我的美酒羊肉,全便宜了这两贼小子……哎,我曹乱尘何来的福分,要这位姑娘如此厚待?”他心中生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这女子是谁,索性终日昏睡,狱卒送饭便吃上几口,讨他几句打骂,害得伤口生了又裂、裂了又生,铁链的锈迹和着血痂长长落落,那皮裙女子隔个三两日便来送得酒肉,狱卒依旧吃了,乱尘偶尔能有一两口残酒,冷酒入胃、烧痛伤口,却暖人胸膛,倏忽数月有余,乱尘心间哀恨不加,反倒比人间过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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