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郭嬛缓缓走了进来,这些年来春月如风霜,却未在她二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听她低低说道:“姐姐,那曹丕又想来见你了……”张宁悠悠的醒转过来,也不看她,说道:“嬛妹子,你既是爱他、他也喜欢你,你见便是了。”郭嬛道:“这一次他大发脾气,将奴婢们都打了,我……”张宁嫣然一笑,似那牡丹盛开,说道:“你武功比他高得多,又怀了他的骨肉,他还能打了你不成?”她只在地上翻了个身,喝了一口酒,教那芳华如似珠落,全不理会郭嬛。张宁这十几年如一日,邺城也好、许都也罢,老夫人说这是天命所赐的姻缘,管他袁熙也好、曹丕也罢,她都嫁了,只要是不能碰着她的身子,万事万物,她什么都应许。这一年,老夫人不告而别,她也不见伤心,只是终日价借酒买醉、依稀糊涂的过着日子。人若迷情往深、岂会欢心,她本已是满头白发,这些年来头发渐长及腰,她也不肯剪了,郭嬛心底知道,她要寻着了乱尘、待乱尘亲手与她疏剪。可是天下阔大、人海茫茫,乱尘消失了这么多年,在不在人世都没人知晓,张宁这般的枯守着又有什么意义?只将脸儿愁得越来越白,如她怀中的玉箫那般,白的刺心。郭嬛瞧得伤心,上前来扶张宁,却被张宁轻轻推在一旁,但听张宁冷冷说道:“我着你说与曹丕的话,你可曾告诉他?他可曾办了。”
郭嬛点了点头,说道:“公子体你疼你,但凡所求,全已应了。他……他只愿你见了他,与他一笑……”张宁陡然坐起,雪白晶莹的脸上依稀可见得隐隐的青筋,妙目细眉、樱桃小嘴,如春之水、如玉之润,若不是语气清冷,常人只道是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下了凡间,但听张宁缓缓说道:“曹丕如何,那是他的事,我不想听。我只想只道,时辰可曾定下了?”郭嬛答道:“八月中秋,永始台问斩。”张宁怔怔道:“八月中秋,还有一个多月……曹郎啊曹郎,你若是还活着,这些人你不能不救罢?我……我……我终是可见你了罢……”她话都未能说完,泪珠儿滚滚而下,湿了面颊、挂在颌间,泪水渐重,又落在牡丹上,嘀嗒嘀嗒,好不伤心。郭嬛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姐姐,咱们这么做,乃是残害无辜的恶举,将来怎会有好报?”张宁仍是冷冷说道:“好报?我这个模样,便是什么好报么?我又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罚我?我既不喜,那他们便与我同悲,便是恶有恶报,来寻我便是。”郭嬛不敢顶撞了她,又是说道:“那朱儁皇甫嵩两位大哥呢,他们已然病死,死之前想要见姐姐一面,却是不敢开了口。他们一生光明磊落,到头来又是受了多少病苦?”张宁稍是一怔,说道:“死了?什么时候死的?”郭嬛道:“昨日夜里……”张宁道:“你怎么不与我说?”郭嬛道:“我来见你,你喝得伶仃大醉,如何醒了?”张宁默然良久,提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掌力微发,那柔柔软软的丝纸如铁皮一般高飞上半空,她拂袖又是一挥,从灯笼里窜出一点星火直飞丝纸,丝纸遇火即燃,如那红日里的鸾尾,倏忽燃尽,化作一团黑灰落在花丛中。张宁将袖儿一摇,郭嬛已被她送在院子木门外,冷冷的说道:“你去与曹丕说,待得监斩之日,我会去永始台上见他。”袖子再是稍稍一扇,木门又是吱呀一声关了。
郭嬛在立在门前,呆呆的看着门上皲裂的木纹,想它们横七竖八、既深且粗,张宁心底,也是如这般的罢?景能喜人、亦能伤人,郭嬛情难自禁,坐倒在门前,压低了哭声,好不教张宁听了去。张宁呢?这些年,内力越来越强、武功越来越好,母亲早已不是她的对手,五奇归隐、乱尘不出,天下无人能抵得住她一招半式,可她心底呢,却是越来越寒、越来越凉,只记得张宁、甄宓这两个名字,其余的一切,随着没了音讯的乱尘,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十几年,乱尘身处囚牢,她亦身处囚牢。
人世婉尔如此,须弥也好、沧海也好,有情人注定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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