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此时的江南,正是四处花开、芬香遍野的春和景明时节。
乱尘恹恹的骑在一匹老马上,那老马也是恹恹的行行停停。自去年雪夜中出了长安城,乱尘从西北行至东南,一路痴狂呓语、一路风霜雪雨,待行到这江东春华之地,已是过了小半年光景。
他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行在江东田野间的小路上,马蹄得得,行得甚缓,但他耳中听到的却是呼啸的风声。
风是春风。马是老马。人却少年。
其实春天的风本并不凛冽,尤其是江南的春风,自古文人骚客,都对这江南水乡之地颇多的神往诗赞,他所吟的这首《菩萨蛮》更是将江南的迤逦景色、水乡的悲欢聚合尽数包揽其中,但就是这么温婉柔曼的春风却刮得乱尘的眼睛生生的疼,以至于,他每吟一句,眼泪便簌簌的往下落,打在身下油油的青草上。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唤作神亭岭,乃是那吴郡的西郊。这一带水港迂回,丘峦突兀,山外有水,水中有山,渔帆点点,芦叶青青,鱼游水底,鸥鹭翔飞。远眺神亭岭,山如女子横黛,美丽而神奇;近看又如一颗青螺,在万顷银波中,若沉若浮。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这歌声说歌也不像歌,说诗也不像诗,却悠悠然然,一波三折、一唱三叹,远远的传来,带着淡淡的江南风味,晃晃悠悠地飘萦在春色美景之中,唱曲的女子声音又是糯软黏甜,别有一番江南小韵。
乱尘心中本就凄苦,听到这歌声,更念起昔年常山上师姐貂蝉长袖歌舞的身影,不由触景生情,随之唱道:“阳春三月,草欢草长;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他这首本是说三月青草疯长,羊有食料可吃,那狼却无食可吃,人们只是心怜羊儿,责骂狼不应该吃羊,可狼又怎么办?此时却被他引用来比拟自己是那无食可觅的孤狼,孤身一人,凄凄惶惶,于江南美景间,踟蹰前行,不正是那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乱尘这歌声唱的凄烈无比,一下子将先前那少女的歌声压了下去,只听有人轻笑道:“妹妹,休要唱了,岸上的哪家公子正在暗自神伤呢。”先前那少女歌声便悠悠停住,只听那少女银铃般的嬉笑道:“姐姐又是如何知晓?是了,定是姐姐思念情郎,才能从这位公子的歌声中听出他的缠绵悱恻之意。”之前那少女佯装嗔怒道:“你个小丫头,胡说些什么,看姐姐不打你。”
她二人嬉戏打闹的笑声传来,将乱尘从暗自伤怀的心境中拉出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小舟在水面上轻泛,小舟舟头立着两名少女,衣色一粉一青,长裙迎着微风清飞,于这烟波浩渺的江南春景中,如那仙子临世。舟上两名少女亦是瞧清了衣袂飘飞的乱尘,只这么舟水相隔的远远望了三两眼,便觉乱尘翩然出世、英俊俊逸,却又不含江南的脂粉水气,端端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人间佳公子。她二人见得乱尘正举目望着自己,也不害羞,只是格格的欢笑,笑声似那风铃,只听那粉裙少女道:“公子清欢雅意,我与妹妹甚仰风采,原想再与公子和声高歌几曲,但怎奈今日有约要赴,七日之后,若公子雅兴不减,还请到海陵乔府中再续今日曲辞知音的缘分。”
这少女一心相邀乱尘赴约,可惜乱尘心念貂蝉,并未听清她方才的言语,只是微微颌首,轻拍马背,自顾自的唱道:“……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三年相思,十年相忘,骨瘦梅花落,最痛处,对影孤灯又一年……”
那少女又是嘻嘻一笑,以为乱尘应了她的请约,将手中竹浆儿轻划,小舟便在乱尘在这似诗非诗、似哭非哭的哀歌中顺水而去,在远处拐了一个弯,隐到山后,终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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