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南斗拂袖一挥,乱尘只闻得鼻中传来一股纠缠甜腻的香气,既似出于貂蝉、又似出于张宁,他心神难受,哇得一声大哭,这才从棋中醒了。乱尘既醒,左慈、普净二人旋即从棋坪间脱身,三人相视良久,竟是无言。乱尘潜运心法,好不容易聚拢了内力,再来看得棋局,只见凝重如泰山的“粘”、令人匪夷所思巨损的“挤”、在白棋厚势外面的“点”、自残自杀的“断”厚势,每一步、每一子都是杀势,全局一百四十一手,竟无一时止歇。这盘棋下到此刻,错综复杂、棋势已然难定,难怪这紫烟残谱历时八十余年,天上人间、佛道儒三家的贤子共聚,都是不解,自然是无比的厉害。乱尘怅然望棋,自觉难懂、解棋之法更是无从说起了,但见他面带愧色的向左慈、普净二人磕头道:“师父、师伯,尘儿无能,解不了啦。”左慈、普净二人无法言语,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南斗悠悠道:“乱尘,白棋为生、黑棋为死,生死之间,忧喜互缠,你既知忧能杀人、怎不知喜不能伤人?我要你灵台明净,非是要你不受物羁,而是你从物羁而知关怀,求而再求,终是无求。这紫烟残谱,咱们便学到这里,你一子都不可再想了。待得咱们学完了那《烂柯谱》,你再慢慢解罢。”
这一夜,乱尘久不能寐,他原想思解那《紫烟残谱》,好早日卸了左慈、普净二人的苦楚,可南斗已是明令禁止,而他日间思棋已是被那棋局所陷,此刻若是再思,十有八九又要激发了心魔,反是害了众人。他转念又想,反正别无他事,在这南山之上朝露晚霞为伴,与在常山上陪侍左慈也没分别,这么一想,烦恼心稍是淡了些。可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念想到八十年前的沧云山的那人那树,始终是难以心安。昏昏沉沉、反反侧侧间,已是初见晨曦,乱尘惊坐而起,囫囵喝了几口果酒,向那南斗言道:“仙师,咱们还来学那《紫烟残谱》罢。”南斗缓缓睁开眼来,微微摇头道:“紫烟残谱至此为止,咱们已没得教了,后面的棋,要你自己解了。”乱尘道:“那有请仙师从第一步为弟子详解。”南斗拿眼端详乱尘,但见乱尘目光清濯,举止之间,尽是谦冲恬退,忽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紫烟残谱,由你日后再解,今日之棋,却是那《烂柯谱》。”乱尘心有不甘,但又不敢顶撞了南斗,只得委身坐了下来,伸手欲取棋盘,怎料南斗拂尘一挥,却是说道:“今日此谱,却是不用棋盘,我口述便是。”
乱尘心道:“四大名谱,当是各擅胜场,此先《媪妇谱》已是无盘,怎得这《烂柯谱》亦是盲棋?南斗仙师道德广大,若是两者同一,自然不会再讲,更何况《烂柯谱》放至今日才教,犹在《紫烟残谱》之后,定然有其深意。我不得妄生心念,安心学棋才是。”他冥心握固,摆了一个天柱势,静听那南斗缓缓言道:“信安有人,其名王质,世居石室山,以伐木为生。一日登山砍柴,见深山中藏有小亭,亭中童子数人,和棋而歌,王质好棋,遂听而观之。童子以一物与王质,如枣核、似樱桃,王质含之,遂不觉饥。俄顷,棋分胜负,童子笑曰:‘何不归去?’王质起身,欲持斧砍柴,却见斧柯烂尽,待得下得山去,与其同时之人皆已老死,便是其孙,也已生儿育女、三十有矣。这小童之棋,便为《烂柯谱》。”乱尘道:“童子本为仙君,与王质之物当为果腹。故此局历经数十年,斧烂而人未饿。人无饱暖之忧,便思爱欲之事。这童子所下的棋,便是王质其欲。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是故坐隐。童子坐弈不语,全凭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世间苦乐全在棋局之外,童子不言、王质不觉,所以忘忧。一局未竞,世易时移,斧烂柯矣,世间已是千回百转。”南斗笑道:“所谓岁月流逝、人事变迁,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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