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少言讷语,乱尘弓腰向四人分作了个揖,便坐在棋坪间。这一日,南斗命左慈延讲定势,待得明日当空,乱尘既通且达,虽然才学了不到八百之数,但其后的千万种变化,他已可手到擒来、不滞于物。这一时,南斗便命左慈讲演古今名局,第一局便是那“骊山呕血谱”。相传春秋有人,周巡列国,素无敌手。有一日受秦王之邀,以一人之力同时对敌七位国手,依然大胜。他受了秦王赏赐,自骊山返归,却见山脚下一少女家里墙上竟然挂着棋盘,于是嗤笑对方。那少女却是不与相让,邀其对弈,素指轻弹一百二十着,将其杀得大败,其人登时呕血数升,待得回归家中,稍是言说此事,便已夭亡,故而棋名为《骊山呕血谱》。乱尘素不知棋,今日方是听左慈言说此事,才知晓那少女是为骊山仙佬,与人弈棋,不为争胜、乃为求其自醒,不意其人刚愎,反是毁了心血、害了自己性命。乱尘与南斗复盘之时,总是想着这般典故,心中长思道:“弈棋之道,虽是只有围解二字,却如人生,往往痴迷之间,‘喜怒哀惧爱恶’六欲齐全,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智士,得天下之胜犹觉不足,终至陷身久溺,不知返也。可惜、可怜、可叹、可恨矣。”南斗虽与乱尘弈棋,但始终眼观乱尘神色,但见乱尘目中忧色流转,稍候后又是一片清星明月,心中宽慰,缓缓说道:“人生天地间,除死无大事。弈棋之先,当知为而不为、止与不止,宁可有戒而死,不可无戒而生。切记、切记!”乱尘心有所悟,落子渐而思缓,有时左慈尚不曾教他那春秋棋手的手法,他已是悄然落子,此间以己度人、倚不妄而思妄,仿若昔年骊山重演,倒也算的是一桩美事。
因这骊山呕血谱深奥,待得乱尘与南斗将全局下完,已然又是凌晨。南斗笑道:“今日便已至此。世有四大名局,余下三日,咱们一日只教一盘,反是胜了你学那些不中用的庸谱。好了,你且休息罢。”乱尘告揖道:“是!”他饮了数口果酒,从地上站起,双手伸展、欲要卸得疲劳来,孰料他双手这么一展,只闻风声呼呼,那奔腾于四肢百骸间的内力,竟似多了三分。乱尘既惊且喜,心道:“难道这果酒有增人内力之能?又或是这弈棋之道与道学、武理相通,我日间沉于棋道,竟在潜移默化间增长了修为?”那南斗似是能读人心思一般,缓缓说道:“戒喜戒悲、戒骄戒躁。往回增减,尽在须臾。”乱尘心有所悟,再不乱思。待得次日晨间,乱尘醒转,只喝了三两口果酒,便与南斗学棋。
这一日学的乃是《鵩鸟谱》,乃是昔年大儒贾谊所制。贾谊乃前汉文帝时的名臣,精通儒、法、道三家,世传他非但文采了得、经国有策,更是道行高深、极近真圣。不过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他受到朝中的同僚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想那长沙远离国都数千里,他谪居长沙,常恨才华难展。一日夜时,他于小窗昏灯下枯坐,一心二用、互是对弈。突然飞进一只鵩鸟来,那鸟儿通体漆黑,却是口衔白棋、当先落子,贾谊甚觉有趣,便与这鵩鸟从中盘六十五手下起,直下到天色将光,此棋正乃胶着之时,那鵩鸟却高鸣一声,飞出了窗外。贾谊初时以为此棋未决,便于每日夜间静候鵩鸟再归,可他连等了七日、鵩鸟终是未来。他萧索之下,只得又学往日,一心为己、一心为鸟,只下了一十二手,鵩鸟的白棋已将自己的黑棋杀的大败。贾谊大为受撼,写下了千古名篇《鵩鸟赋》。这《鵩鸟赋》笔力劲健,一气呵成,乃是因棋兴感、由感生理、由理见情,后世引为雄赋,受千万人凭吊。至于贾谊与鵩鸟下的这盘棋,却为才思者陷于赋文、善弈者又溺于棋身,数百年间竟没几人能深透的解了。今次南斗讲解,却是下一步棋、说一句赋文,将那《鵩鸟赋》中的名言警句一字一字的提点乱尘,乱尘虽曾读过《鵩鸟赋》、亦可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但此刻听得南斗棋文共演,终是将世态看得剔透,那贾谊于棋道中所述的物相转化、福祸无常自是跃然于脑,再无斑驳。待得全局下完,乱尘朗目之中已是清澈无比,直是觉得天下得舍、尽不过此。突然之间,他心中大喜,竟尔放声长啸。想得他内力雄浑,这一声长啸却如万鸟同鸣,既悠且长,延绵不绝、远逾千里。数十年都未有过的畅意自骨髓间绵绵流转,如无杂的溪水般从每一处毛孔间汩汩渗出,全无阻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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