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此时天气渐冷,正是寒露初霜的日子,节气诗中有云——“枯山寒露惊鸿雁,霜降芦花红蓼滩”。这寒霜初凝的夜晚,中天一弯新月,纤腰楚楚,更兼天地潇然,空气森冷,煞是惹人心愁满怀。
便是这样的寒夜中,一处破旧的道观里,亮着一两点灯火,那灯火扑朔黯黯,似乎寒风从道观的各处破口处灌进来,不住闪动。
乱尘悠悠醒转了过来,但觉周身疼痛,微微眯眼一看,自己全身裹满了医带,他只是微微一动,手脚便如万针攒刺般巨疼,但听一人悠悠道:“你伤创未愈,休要乱动。”
乱尘听得此人话音绵软清幽,更似在哪处听过,不由得勉力睁开肿胀的眼睑来,但见一名道人头戴通天冠,一身道袍映照在淡淡的月华下,黑发过肩,背对着自己,仰面向着窗外的弯月。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乱尘苦笑,是的,自己早就死了,这定是又和缘梦园一般的梦罢?我真真确确的死了,这世上有谁能万箭穿身而不死?可是,我连师姐都未来得急再去看上一眼就死了……可是,纵是看了又能如何?师姐自毁容颜,定是不愿人再瞧见她的苦楚罢。
念及貂蝉,乱尘的心更是疼了,只觉周身冰凉,眼中的光华也是更冷,跟观外的冷月清辉一般——师姐,你说人生在世,惠风和畅……后来云遮薄月,清露如霜;你说幽窗苦守,再吐衷肠……后来风卷孤松,客死他乡。这世间情爱如斯,真的是难堪难忘啊。乱尘就这么一动心,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伤口处崩裂的鲜血已经浸湿了怀中当年貂蝉在常山上所绣的香囊、浸湿了那香囊上貂蝉一针一线所纳的“处江湖之高远、动天地之离忧”的痕迹。
江湖那么远、又是那么近,远离江湖他求不到,更是于天地离忧下送了性命。师姐常说“江湖阔大,天地如霜,但求与人无争、与世无求,总能换得一世安稳。”可人生在世,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既已身在觳中,又如何能争得回去?
要远离江湖、要不念离忧,这世间只有一途——便是死!一死以退出江湖、一死以了平生所爱!
于是,他乱尘便死了。为了心爱之人,他如癫似狂、如疯似魔,那夜的长安城中、凤仪台上,他杀了多少人?中了多少伤?他自己也忘了,只觉得自己每挥一剑,那心中的痛、脑里的恚,便减弱一分,是了,定是我乱尘要受这天命杀伐,教我不得玉人清歌、不得白首同归——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
可……我的知心人,也已去了……
刚吐出的鲜血不过片刻,便已凉了。方只是初冬的夜晚,不应有如此咄咄逼人寒意的,这寒意从四面八方的往乱尘骨子里逼压,无从消除亦无从避让。这样的寒意,让乱尘无比的忆想幼时常山上那无数夜里陪在自己身侧、哄睡自己的那双酥酥暖暖的玉手——呵,都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师姐,今生今世,我乱尘怕也无缘无福了。
那道人缓缓叹了一声,悠悠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乱尘,你若是再沉溺这情爱之中不知自拔,那寞影身死之痛、度命之情,你又如何能够安心?”
那道人的话句句都打进乱尘的心中,此时伤口又是阵阵的痛,已是明白自己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又重回这凄风冷雨的人世来了。他终是明白寞影在缘梦园中说出的那番话了——当年陆压温德殿上刀斩蚩尤成双首之身,来世便有双身之命,难怪那寞影身穿崭新的冥衣,原来早就于此等候。故人甘愿一死只为求得自己超脱,自己又如何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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