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玉泉山下山以来,一路荆棘刀戈,一路风雨激荡,杀人无数、功利无数、恶名亦是无数,他早已倦了,非常非常的倦了,倦得他连那天下瞩目的鬼神方天戟都提不起来,若有可能,那佞臣陡然暴毙、天子勤能治世,他得以解甲归田,卸下这一身的痛苦与疲倦,但昊天苍苍、人海茫茫,又岂能听得到、顾得及他的心头所愿?他总是劝慰自己,快了,快了,三年、五年、七年、十年,总要有那么一年一日,这四海战祸息定、民众生养安平。可他已等的太久,久到身边的兄弟、朋友、属僚伤的伤、死的死,再这样下去,待得轮到他自个儿身死的时候,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孑然伶仃,最体贴自己的女人、最关心自己的兄弟、最牵挂自己的朋友,全埋在了自己开创的那个时代里……
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他还是那个豪气干云、万人仰止的盖世英雄吕布么?他见乱尘仍是苦言相求自己,轻轻挥手让他莫要再说了,强笑道:“小师弟,你还是那么不懂事,今日圣上已是差人去王允府中宣旨,这金口玉言一开,岂能容你要与不要?”乱尘连连摇头,说道:“在我心中,皇帝也好,英雄也罢,皆与常人无异,既是常人,便有七情六欲,如何能知言非而不改?我……我……我这便进宫,求见圣上去!”吕布急忙按住乱尘肩膀,劝道:“小师弟,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大师哥,那就不要再是多言,早早回了府中,将你那侯府好好的整饬整饬,蝉儿……貂蝉师妹她下嫁于你,毕竟是天大的喜事,你可莫要将府上搞得乌烟瘴气,让师妹她伤了心……”
吕布中间的那一处停顿,将“蝉儿”改口称为“貂蝉师妹”,原是顾及乱尘心绪,免得乱尘伤心,可乱尘心细如发,这称呼之分已如雷霆之别,他素来推己及物、仁心体人,又岂能不知?他从方才直求到现在,知是已然求不动师哥了,只得将心一横,也不与吕布告别,赤脚奔走之间,已是出了府去。吕布抬头只是望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了下来,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
暴雨虽是未至,但夜色已然极黑。这长安城虽是当今大汉都所,再是人流如川,眼见得长安城上乌云压顶,偶尔一两道闪电嘎啦啦的撕开乌云,砸在长安城上空,城中的升斗小民哪堪经得起这暴雨倾盆之苦?昨夜中秋赏月之时尚且觉得熙攘无比的大街,此刻却是一眼可见尽头。长街上,除了一队执枪纵戈的巡夜兵士,再也寻不着他人他物。
却说这一队兵士今夜轮首,当在这南城街上巡至五更,为首的一名军校拍了拍身上的蓑衣,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密布的乌云,嘴里嘟嘟囔囔,显然心中甚为不快。领军的校尉尚且如此,手下的小卒更是极不痛快,一名姓张的老卒自队伍中急步走上前来,凑在那校尉身边说道:“头儿,今夜这场雨,怕是小不了了。”那校尉点了点头,并未说些什么,那张姓老卒又道:“头儿,你可说咱们跟着李傕混了这么多年,从西凉杀到洛阳、再从洛阳杀到长安,一路上风风雨雨,兄弟们可没少出力,可尽是便宜了李傕那厮加官升爵,咱们这些做小的却是一点好处也没跟着沾到……”——他们乃是那长安府尹李傕帐下的军士,尽是北地郡泥阳县人,与那李傕皆是同乡,十数年前李傕领军加入董卓账下,这帮人也自是跟着董卓的西凉军征南闯北,这些年一路刀光剑影、人山尸海的闯将过来,原先的同乡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到得今日,也就这剩了这寥寥百人。这帮人心里总是觉得他们不说功劳几何,便是苦劳也可算得海了去了。可那李傕刻薄寡恩,只顾着自己享受,浑是忘了这帮共苦过的老兄弟,非但半分不曾厚待过他们,更是把他们打发给后来的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差遣,只做得这些巡街守夜的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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