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辂目光中的悲色更显,过了好一会,缓缓伸出一根指头来,王允早已支撑不住,双膝一跌,跪坐于地,泣道:“十年?十年!大汉还有三十年运命,可我王允却只有十年阳寿……先帝爷,您托孤之任,王允千刀万剐,也不能担承了!”管辂缓缓摇头,目中已然有泪,但听他断断续续道:“王司徒……不是十年,是一年……我,你,蔡中郎,还有我师弟,我们四人都只剩一年光景,更是一日同死……”王允、蔡邕二人闻言均是大惊,但见管辂、石广元二人面色悲戚,丝毫不似作伪,那蔡邕生性豁达,目中含泪,紧紧握住王允的双手,大笑道:“哈哈哈哈,王大哥,我们兄弟结义之时曾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我蔡邕能与王大哥结为金兰之交,共为国死,此生已而无憾矣!”王允却没他这份豁达,满脑子想的都是汉室家国,他噙泪思吟半晌,忽然向管辂行那大拜之礼。
管辂又如何可受得?师兄弟二人急忙跪下身来,但听得石广元道:“司徒为何行此大礼?我师哥只能卜相算意,却不能逆天改命,若是相求延命,此乃鬼神之为,非人力可举……”王允缓缓摇头道:“人之生死,皆在阴薄,王允又岂敢觍颜相求?我只是想,在位一时做一日事,眼下董卓祸乱长安,呈大逆覆鼎之势,可先生的毓秀赋中却半句也不曾言说与他,可是那董贼作恶天收,命不容他?”
管辂伸手扶起,道:“王司徒且先起来说话……”他见王允执拗不起,又是一声长叹,道:“董卓作恶,诚不久矣。只是其贼覆灭,并非天收,而是人为……”王允目中陡然放出精光,急道:“是得何人?”管辂苦笑道:“正是王司徒你自己。”王允先是一惊,后是大喜,俯首叩拜道:“管先生若有天机神算,敬请赐教。”
这一次管辂却未避让,直待王允三顿首拜后,才到:“不瞒王司徒,我今次来寻你,确是所为这桩天机。此桩天机可举可不举,举则董贼势倒,不举则天命难分,此为这桩天机的诡秘处……”蔡邕道:“既为天机,有何可举可不举?管先生但说便是。”管辂道:“天机一言,我间四人运命便既成定数,再无更改。我与石师弟本是乡野草民,为此而死也不过云烟过目而已,可两位贵为司徒、中郎,若为命死,安能从容?”王允与蔡邕齐声答道:“虽万死而不可悔也。”
其实管辂早已明知天命不可更改,方才那番询问只是为探明王允、蔡邕二人的心意,此刻见他二人执意赴死,这才肯将除董卓之计道出。这斗室外尽是王允的心腹人马把守,斗室内只有四人,可管辂仍是将声音压的极低极低,直似要低到尘埃里去那般,只听他道:“要除董卓,当行两桩事,此为连环之计……第一桩事,我要你宴请长安名贵,当众烧了这毓秀一赋。第二桩事,是我要你们二位嫁女……”
管辂说的话虽是匪夷所思,王允、蔡邕二人一时不能理会,但将他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耳中,管辂的话音说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语速也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这厢厮面授命,时辰并不太长,不过一炷香时分,可却人觉得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其后管辂又从头讲起,一字不落的再说了一遍。王允、蔡邕二人都是当世大儒,别说这么短短一段话,便是从未见过的拗口骈文古句,听得一遍之后也能默写而出,可今次管辂所传的攸关汉室纲常、百姓安定,他二人又怎可不恭心聆听?
管辂把这桩话讲完,仍不放心,问道:“两位可都记住了?”他见得王允与蔡邕均郑重无比的点了点头,才舒出了一口长气,道:“这些天来,此桩重负石压我身,如鲠在喉,今日传了司徒,彷如重见天日。”
王允、蔡邕脸上既有惊奇、又有肃穆,既见喜形、又得悲色,石广元道:“此间多有违背人伦之事,两位纵有不舍难为,也是世之常情……”王允也不说话,对着蔡邕却是俯身一拜,蔡邕见状,亦是俯身而拜,他兄弟二人肝胆相照数十年,也未有今日这般庄重赤忱,如此对拜九次,这才相互搀扶,立地而起,推开门扉,任由夕照的阳光照在二人脸上,耀的眉毛须发都是通红。门外一众侍卫望着他们二人,多少已猜知他们已得了管辂的天命授意,各个脸上都是肃然严穆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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