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月光之下,于黄庭门下独当一面多年的杭州分院主身形挺直,面容忧伤,竟然有了几分决然慨然的风致,令人难以想象此人便是以心计城府于崆峒山上平步青云的青蛇公子。
分院众人固然看得到青衫女子烟火气的一面,在外头的那个江湖,人们对玩毒之人,尤其是玩毒的女子却一贯畏之如虎。西门宜本人昔日被举荐为分院主之时,就有一位出身十姓的黄庭门人大力反对,视之为正道之耻,并以多宗崆峒门下于山门周遭横行不法之事左证。只是后来陈永乐借助军方关系,才说动了那位连黄梨都颇为看重的文脉巨子。
宁惜对西门宜谈不上几分感情,更是心恨她起意把顾雾月一同做掉,但也知权斗无情,眼前女子未必就过得逍遥快活。此时见女子形同狗急跳墙,更是心下感慨,伸手按上腰间刀柄,说道:「你站得太近了。」
西门宜冷淡说道:「还不够近。我花了一生才走到这一步,却是你们这些人生而身在的起点。你怎能要我在见过这片风光之后,还甘心走回头路?」
她满目怜惜,瞧着身边穴道被点,没法动弹的发小,为顾雾月伸手擦去泪珠,说道:「家世、宗门、血脉……这些都是你们赖以跻身棋局的底蕴。你们中有些人厌倦了,就说争夺无益,不如转求大道。为了一子一目之差而心灰意冷,却美称为有着更高的追求。但你们从此至终也是棋手,而非棋子。那么我们又是什么?我们这些人如何谈得上证道长生,连飞升到人间都是奢望。」
宁惜瞇起眼睛,冷冷说道:「如果输了棋就要翻桌子,那算个什么棋手。」
西门宜说道:「若然棋手真要翻桌子,棋子也没法抗拒,不是吗?那么棋手何必向棋子解释这许多呢?谢青阳当日杀得半个江湖尸横遍野,就从没表现过半分歉意,新一代的棋手们则伪善又软弱。结果此刻,倒是本座破去了你的眼形,换是你两位师姊又怎会犯这种错误?你一直不舍得弃子……可是三公子,天地下子时可从来不在意我们的死活。」
青蛇公子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神色,笑道:「所以我们这类人想要逃离棋局,似乎也只能兵行险着,顾不得什么体面了。王家二小姐就是太顾面子,一心要把此间几个人一锅端掉,好让谢王两家门面始终光鲜亮丽。她若愿和陈永乐一同出手,你现下怎能站在这儿。」
宁惜冷笑说道:「我以为是你要他死?」
西门宜叹道:「世上哪有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无论是设局杀他,还是把雾月牵连在内,其中主导都在于你。我只是随势而行,好似这般就能让我的谋划变得清清白白……可即使我明知我不愿如此,难道我就能在此停步?」
青衫女子双目凝视着白衣人,沉声问道:「谢文姬、王潼秀,入局之后渐渐身陷天下大势,可曾想过停步?古往今来,庙堂江湖成大事者,何尝就没心爱之人?」
宁惜咬了咬唇,似是被女子说中了心事。过了半晌,方才说道:「你弃了此间一切,崆峒那聂老儿定然要把你的人头作投名状,到时候你仍是一无所有。那么舍了一方尊位,舍了至交好友,你又得到了什么?」
西门宜面无表情,说道:「我只知只须她能保我出城,只须我能逃出沈轻柔的包围网,就无论如何胜过身死此间。一旦出局,我就有望一跃而成观棋之人,时机一至,反是你等泥足深陷。那时候或出手破局,或推波助澜,难道就绝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笑了一笑,说道:「三公子,你们或许甫一出生便是棋手,然而我却是千锤百炼的后天成才。布局你们占了上风,中盘厮杀时时势却在我一侧。好好死抱着你们那几手让子吧……时局一直在变化,此刻连天梯也不只一道,你们怎会认为自己能够长胜不败呢?」
眼见顾雾月一时三刻,仍是冲不开穴道,宁惜忽然大笑。
「你倒不看看自己,自以为真下出了那要紧杀着?难道我真会为了一个相识不到数日的女子放虎归山?我真那么贪图那侧天人眼,当年我没有机会吗?」
宁惜面色蓦然阴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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