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扶渊今年十六岁,再怎么谈也谈不到什么再少,因为他正当少年时。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扶渊从十二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他受了很重的伤,阴毒深入血脉,身上的经脉几乎全部断裂,双脚的脚筋也全断了,再无恢复的可能。
于是陛下把他从帝都送到沁水静养,在世人看来,那个曾经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已经死了。
但他毕竟没有真正的死了,或者说,还未死透。
他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重新活过来。说的实际一些,九重天,或说陛下,没有义务去养一个废人。
所以说,这次机会,对于扶渊来说,并非再少,而是再生。
即使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也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
扶渊像往常一样,半躺在河畔的躺椅上,看着缓缓西流,难得的没有喝酒。
他在想怎么和天帝去说这件事情,怎样才能征得他的同意。
因为如果失败了,他有可能真的会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冒险。
但他愿意冒险。机会不多了,不在沉默中爆发,那就在沉默中灭亡吧。
不过毫无悬念的是,当抱着视死如归的信念的少年,面对着不知已经在天地间遨游了几万年的天帝时,换来的只有不知是愤怒多些还是严厉多些的质问与责骂。
“你才多大?!就不想活了?!”钟离乾拂袖,“还有你,周二!多大的人了也跟一个孩子作弄闹腾?不想干了就该滚哪滚哪去!”
扶渊腿脚不便,故而靠在榻上,周二爷站在一旁,垂手而立,低着头不敢言语。
“也没说不活了。”扶渊亦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攥衣摆指节已经发白的手,“不是还有四五成机会么?”
“上神,少说几句。”二爷低声。
“四五成?!你知道这多危险吗?!”天帝被扶渊气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轻则重伤重则身死,你是听不明白吗?!”
“我明白。”扶渊倏的抬头,紧盯着天帝,眼角已经红了,“可我现在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对我来说,这不是有五六成可能去死,而是有四五成机会活着!”
言罢,扶渊扶着榻起身,二爷去扶,被扶渊轻轻推开。他艰难的走了两步,整理衣袍,端正的长跪于天帝身前。
“求陛下成全。”
“朕不允!”天帝拂袖转身,不再看那个跪在他脚边的少年。早春的阳光从窗外迸进来,照亮天帝青筋暴起的额角。
周二爷看着扶渊面上出奇的平静,总觉得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扶渊稽首。
“小渊失敬,有些事情想请教陛下。
“四年前,太医院院判刘惠东刘大人不告而别——”二爷眉头拧得更紧,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很可能就隐藏着事实的一角——甚至事实本身。
“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治好我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重塑肌骨。他去禀报您,您不同意,他却执意如此——于是,您便让二爷来顶替他。”
天帝不语,因为这个孩子的猜测,十之八九都是对的。
“为什么?”扶渊见天帝沉默了,权当他默认,“仅仅是因为怕失败,便让我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让我在这里白白荒废了三年么?可这副身体毕竟是我的……”
“上神!”周二爷低吼,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天帝转身,看着扶渊仍保持着叩首的姿势,眉峰不由凑得更紧,却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这重塑肌骨,可是要给你重塑身体,连血脉都会换掉!到那时,你这个天地灵胎当如何自处?!”
“这阴毒早已深入骨髓,有什么可珍惜的?!什么天地灵胎,我也舍得下!”扶渊梗着脖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舍得下我舍不下!”天帝看着扶渊,简直想一脚踹上去,“你给我起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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