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剥落的月光晾在马车,先来的月光源源不断往后滑走,前头又有新的月光补。三辆马车在狭窄泥泞马道拉扯出纤细的黑影,颠簸不停。
苏暮槿不自觉地大气哈欠。不知怎的,越往东行,她的困意是愈发沉重,好似要把她压垮。她决心到下一个客栈时要好好休息一下。
离开雷浆庄已过去三天,前线的消息总是迟一步抵达手中。原因很简单,他们一直在行驶,战况又在不断变化。但聊胜于无,现在,任蔚正挑着一盏小烛台,脸都快钻进纸里,慢慢阅读今天刚到手的战况。
“怎么样了?”
苏暮槿抬头,她看到蜡烛的火光都快被周边的树叶染成绿色,光再在马车中散发,把里头浆得浓碧。
春风还夹着冬季的微寒,在外头瑟瑟吹着,马车顶的枝繁叶茂化成海潮的此起彼伏,传来绵延不绝的柔响,催人入睡。
“跟昨天一样,”任蔚总算把最后一行字看完,把她递给苏暮槿,“节节败退。”
苏暮槿拿过战报。
细风吹拂在脸,她都不想睁开眼睛,便叫黄粱帮她。
“闫金关失守,淮军已完全占领赣州,正向重湖压进。”黄粱把重要的信息报给她。
重湖……要打水仗了。
“湘军善水,应该能守住重湖,而且雅国的武人几乎全都东调,如果这还守不住……那雅国岌岌可危。”
“雅国失掉赣州,已经很危险了。”受到张奇孛的熏陶,任蔚没事也喜欢分析分析当今天下的战局,“那可是雅国的粮仓。要我说,就算雅国能抵挡淮国的攻势,也元气大伤,被西国吞并只是时间问题了。”
“嗯……”
事情要真这么顺利,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苏暮槿侧过身子,用左手架在窗户,脑袋靠在手肘,将其充作枕头,闭眼道:“会是场恶战啊。”
“要是他们再守不住,我们都不必坐马车了,只要在这住下,等依皇过来便是。”
苏暮槿默念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发生,苦笑一声。“有件事我不明白。一般来说,战争双方都会有比较出名的将领,当年和腊柴人打的时候,连他们都有类似指挥或将军的人存在,可依皇入侵这么久了,除了‘依皇’,就没听过其他名字了。”
“是不太寻常。”任蔚说,“可能是因为这样:鼓吹将领是为了提升士气,并打压敌方的气焰。以往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吗?说是听到谁谁谁的名号,士兵们就闻风丧胆、抱头鼠窜。但是淮军和雅军差距悬殊,所以没必要用这种伎俩吧。”
苏暮槿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想了想,说道:“我们还要两天才能到重湖,希望他们能撑到那时候。”
“希望吧。”任蔚对雅军的信心被一封封战报磨得差不多了。
她比苏暮槿更忧虑。毕竟曾经和雅军并肩作战,知晓他们骁勇善战,这么训练有素的军队,就这样被刚掌控淮国的依皇打得屡战屡败,这容不得她有任何乐观念头。
她忽然想到远方的张奇孛,眼睛有些酸痛。
当年,自己从楚国出逃,见到苏暮槿,击败烈成炬,再经历在西国的一系列奇遇,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为性命担忧。诚然,和烈成炬决战的时候,她的确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但她那是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可以说完全不爱惜自己仅有的这条命。
现在不同了。
张奇孛还在等她。
任蔚心神不宁,揭开遮挡右眼的白罩,让空洞的眼眶浸润在稍带凉意的春风中。
冰凉的风从脸的窟窿一路流淌进她的身躯,她感觉全身得到了净化,就像那些锈迹斑斑的铁器皿重回到焕然一新的初态。
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苏暮槿听到布料的摩擦声,睁开眼后说道:“难得见你把右眼露出来。”
“总得透一透。”
她抚摸自己眼眶。纤细如葱的手指在深邃不见底的黑洞周围徘徊,这是一番奇怪的光景
苏暮槿没再说什么。
任蔚则颇为享受地为眼部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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