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却与司马氏的门风背道而驰,就连族长司马敬丘亦感颇为头疼。司马嘉齐性格暴躁,急公好义,常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为司马氏惹下诸多事端。父亲与兄长屡次劝诫仍不知改,年至二十,颔下生就一部络腮胡须,形貌粗豪如同野人,这更令司马敬丘感到恼怒与疑惑——司马氏五辈共计数十男丁,颔下生就的可都是三绺短髯。
此后某日,司马嘉齐于街口“行侠仗义”之时,失手打死了一位路边贩枣的客商,事后不仅毫无悔过之意,竟还与几位江湖好友喝酒吃肉仿若无事,消息传来,司马敬丘终究是忍不住了。虽说此前不肖子的所作所为已招来族中不满,但总归是打抱不平,街坊四邻即使议论纷纷,也不得不暗自夸赞司马嘉齐侠义之举——可这次不同了,拳脚无眼伤及无辜只会给司马氏招来非议,即便这只是误伤。
司马敬丘雷霆震怒,当即决定召开家族密会,要在祖宗牌位前罪罚这个不肖逆子。老族长本以为司马嘉齐会在他们面前狡辩推诿一番,不想这逆子竟一口承认自己伤了人命,却咬定这条人命绝非无辜。父子二人一时争执不下,不料这逆子竟然一跃而起,厉声指责司马氏三大罪状:迂腐!懦弱!偏听偏信!那张无所谓的面孔与他颔下浓密的虬髯同样刺眼,彻底点燃了司马敬丘心中的怒火。一怒之下,他拍板做了决策。
将司马嘉齐流放至北境镇远关,且永世不得再踏回司马氏门庭一步。
听到父亲这即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策,司马嘉齐出人意料地平静如常。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眸此刻没有再望向父亲,而是平静地凝视着悬于众人头顶的那块漆金匾额,上书着四个笔力遒劲的楷体字——持心守正。
“罢了。”司马嘉齐心中暗忖,既然自己已是百口莫辩,又何必在此枉费唇舌,公道自在人心。这“持心守正”四个字,原是先祖司马知玄亲手所书,意在告诫后辈行事须持重,为人当公正。可族人今日于祖宗牌位前的所作所为,当真持重与公正吗?
可发一笑。
司马嘉齐此时突然神游天外,他想起数月前自己与友人饮酒放浪之时,曾听人提起北境镇远关。三关远在苍梧州以北的千里之外,天寒风疾,寸草难生,无论是关城中的士卒,还是关城外的流寇,皆是狡黠难缠、凶狠亡命之徒。自己若被流放于北境,只怕是踏上了一条生死难料的未知道路。
“害怕吗?”司马嘉齐扪心自问,此刻自己心中应是三分胆怯与七分期待。对旁人来说,镇远关也许是人间炼狱;但对司马嘉齐来说却极为不同。他原本就狂躁不羁如同烈火,与司马氏温润谦和的家风格格不入,却颇为向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镇远关又当如何?
司马敬丘一言九鼎,已是再无回头之路,即使他看着跪在堂前的次子心中生出一丝不忍,也只得咬着牙掷下手中的桐木令箭。可司马嘉齐却毫无留恋之意,他的心思已经飞往北境多时了,当晚便急匆匆收拾行囊,与两位族中派遣的押解侍卫登程赶路,连半刻也没有多做停留。
一行三人昼行夜宿,途中又何止七日光景。这一日他三人来至北境,眼前的景象已变成一片沉郁荒凉,泰阿山蜿蜒雄奇的轮廓渐次展开,山崖间除却苍松翠柏,便是怪石嶙峋;伏龙江怒号着斜刺里涌出,仿佛将山中积雪层层裹挟而下。正惊叹时,一座巍峨霸道的关城横住三人去路,这便是镇远三关中位居最南的“威远关”,司马嘉齐便终于踏入了日思夜想的北境镇远关地界——也再回不去那个生长于斯的经儒世家了。
还未等他站稳脚跟,麻烦便又寻上门来。
翌日,关城上的一队哨兵堵在他的门前,吆喝着向他索要“人头税”。原来已有人已探知他的身世来历,一个经儒世家出身的子弟儿郎,虽不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些刀尖舔血的老江湖也并未放在眼里,兴许从他身边还能盘出些金银珠宝。
可等待这些哨兵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柄锋利如电的雁翎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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