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范文程刚进了亭子,立刻就变了口风,“其实奴才这封谏章不是给大汗的,而是给四贝勒您的。”
皇太极一扬眉头,毫不意外地平声道,“哦?”
范文程接着道,“自从刘兴祚在复州出了事后,大汗是越来越不相信汉人了,奴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奴才想进言的人不是大汗,而是四贝勒您。”
皇太极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示意范文程说下去。
范文程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糅合着悲悯与兴奋的复杂神情,像是神神叨叨的萨满巫师无意间窥破了天机,“大汗是输定了,四贝勒,这一点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奴才劝您早作打算。”
皇太极一动不动地看着范文程,他意外地察觉出,范文程的语气不是在贬低努尔哈赤,而是在可怜他的大汗。
这种语气让皇太极感到特别不舒服,真奇怪,明明他们满人才是辽东大地的统治者,范文程这个汉人包衣凭什么去可怜一个奴役他的人?
皇太极于是道,“不就是没打下宁远城吗?怎么就成了‘输定了’呢?……这个词我意思理解得对罢?‘输定了’,那就是‘再也不可能赢了’,我汉语学到现在,总还是有些进步的。”
范文程摇摇头,轻笑道,“奴才不是在说上个月发兵宁远城之事,奴才是在说……大汗去年执意迁都沈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件事,即使奴才不说,贝勒们也是反对的,大汗在辽阳住了四年,宫殿刚刚落成就要迁都,这一搬迁,又凭空生出许多力役……”
皇太极不耐烦地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又是父汗不够惜民爱民,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那一套老生常谈。”
“这套说辞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宪斗啊,现在都天启六年了,明国的东林党都不时兴用这套来骗廷仗了,你可说点儿有用的罢。”
范文程忙道,“不,不,四贝勒误会奴才了,奴才不是在说大汗不够爱民,奴才是觉得大汗的心肠太软了。”
皇太极终于忍不住“哈”了一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
范文程反问道,“四贝勒以为,大汗为何要在去年迁都沈阳?”
皇太极打了个呵欠,“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沈阳乃形胜之地,西征明国可经都尔鼻渡辽河,北征蒙古则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便由清河路以进,无论是伐木为薪还是出猎捕鱼,都十分得便利。”
范文程道,“这是大汗他自己给出的理由,四贝勒,您真的相信吗?”
皇太极也反问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孙承宗罢?”
“明国那里传谣说父汗是因为慑于孙承宗不断北进的压力,才不得不放弃建设更为完备的大城辽阳,而改迁至了小城沈阳的,这显然是明国那里有些人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就拉踩父汗。”
“孙承宗主辽的这三年间,父汗的确一次都没有大举入兵过辽西,但这是因为父汗要忙着整合蒙古、压制内乱嘛,跟孙承宗在不在辽东没有任何关系。”
范文程仍是笑笑,他用的还是那种像是在可怜谁的语气,只是这会儿他不是在可怜努尔哈赤了,他是在可怜皇太极,“大汗是为了李成梁。”
皇太极又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想他肯定是累出幻听了。
范文程接着道,“自古开创之主,无一不是心狠手辣、铁石心肠之人。”
“譬如昔年成吉思汗南征北战,与部下论起何为人生之极乐时尝说道,‘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与成吉思汗比起来,大汗实在是软得像一汪水,就说迁都沈阳一事罢,世人皆知,辽阳乃明国隆庆六年后辽东总兵的驻设之地,也是李成梁生前的故居。”
“大汗无缘无故迁都沈阳,无非是年事已高,近乡情怯,怕睹物思人而已,既已起兵反明,却还眷恋故旧,如何能成为一代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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