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与汉人不同,汉人虽也视君如父,有个‘移孝作忠’的传统,但总也讲究个不卑不亢,宽严得体。
而满人主子最喜欢见的,却是一当上了奴才,为了孝敬主子,恨不得老子娘全不认了,那才叫一个真忠心。
范文程学问好不好是在其次,最妙的地方是他从不拘着那点子读书人的脸面,也不怎么迂腐。
他一当上奴才就真把自己当奴才了,遇到皇太极和岳托看重他,也真把这两人当主子伺候。
于是皇太极跟范文程相识不久,两人便好得蜜里调油,亲热得都不像是有满汉之分。
因此此时范文程看到皇太极跟他毫不见外,便也笑着应道,“四贝勒是太忙了。”
皇太极搁下笔,伸手捏着鼻梁道,“还不都是粮食的事儿给闹的。”
“大伙儿都饿了一冬了,下个月又要征蒙古,这几天到处都是来赊粮的人,打发了一个,又来一个,连我也应付不及。”
由于辽东气候极冷,冬天播种的作物基本活不了,因此一年之中,只有在开春以后,也就是三月份到四月份这个时间段里,才能播种下地。
且辽东虽土壤肥沃,但正因冬季寒冷干燥,辽东的水稻一年只得一熟,不似关内能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
皇太极方才所说的“夏麦”,指的也不是秋天才能收获的稻米,而是春小麦一等的粗粮。
春小麦抗旱能力较强,生长周期短,三月播种,七月就能成熟,是粮食增产的绝佳作物。
只是即便有粗粮作为最低保障,后金的饥荒依旧是连绵不绝。
不过有皇太极坐镇管账,后金还不至于一下子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皇太极自小就是理财好手,他七岁就开始主持家政,汗王帐里帐外的经济事项样样一把抓。
他不但能把家里的日常事务、钱财收支等管理得井井有条,有些事情不烦努尔哈赤操心指示,他就能办得处处周到。
因此范文程知道,皇太极此时哭穷是哭给别人听的,以此证明他四贝勒是谁来都不讲情,不能支粮就是不能支粮,“那奴才是不是打扰四贝勒了?”
皇太极“嗳”了一声,又朝范文程笑道,“这倒没有,只要你不是来支粮的,呈什么谏章我都乐意。”
“不过自从父汗颁布圣谕以来,你是头一个进呈奏疏的汉人,所以你得想好了,这奏疏我要递上去了,那可是撤不回来的。”
范文程听出了皇太极话里的意思,到了天启六年,后金国中的汉人知识分子已经不剩几个了,金军进辽沈的时候跑了一批,天启四年辽南大屠杀时又跑了一批。
没跑的大多也没挺过去年,也就是天启五年十月,努尔哈赤在杀完了“穷鬼”,掠完了富户之后,再一次发布上谕称,“我等常豢养汉人,而汉人却置办棍棒不止。”
接着便命人分别前往各屯,对汉人详加甄别,凡可疑者、独身者、以及所有在明朝读过书的人,都被尽行处死。
所以皇太极的话得这样来听,他在说,宪斗啊,你可省省罢,你范文程作为在明廷里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能活到天启六年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你得仔细想想你活在哪个国里,别没事儿节外生枝,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后金也不是大明,现在吃饭都成了问题,你真相信我父汗能纳谏如流,听从你们汉人提出的建议吗?
范文程吸了吸干涩的鼻子,回道,“那四贝勒也得先看了奴才这谏章,再说撤不撤得回来的事儿。”
皇太极眨了眨眼,道,“那好罢,你拿进来我瞧瞧。”
范文程整了整肩上的毛披领,迈步走进正白旗亭中。
皇太极歪在炕上,脸上依旧带着笑。
就在范文程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就看出范文程是想玩花样。
他现下不过是好奇这个奴才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以及他自己会不会陪这个奴才把他的花样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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