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期也并非真的时时刻刻不放斯文礼仪,他在江湖上出手果断无情,算计对家时铁石心肠,但他的心并非无情,私下对无辜弱小,也会有柔软怜悯之处,这只因幼时,若无他人的善意怜悯,不知不觉间已是万劫不复。
苏子期双亲当年在江湖上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可他尚在襁褓中就没了父母,寄人篱下,自幼孤苦,见那村女贫弱消瘦,孤身劳累,心中并不气她不肯指引,反动怜悯之心,心想她独身一人,贫弱劳作,种些花草赖以活命已是不易,这样的花圃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体力,自家与她萍水相逢,出了花圃自以身法轻功发力,毁人心血未免不美。
他不欲碰到花草,缓步而行,足尖轻点踏在花草间隔之中,出了花圃,就要纵身离开。
那村女瞧在眼里,手上停了动作,抬头问道:“你到药王庄去干什么?”
苏子期停下脚步,道:“我有一位长辈,因药害了病,不知是毒还是药物相克,正是想请药王前辈出手相助。”那村女说道:“你识得药王吗?”苏子期说道:“在下久病在身,早闻药王圣手之名,却从来没见过老前辈。”那村女慢慢站直了身子,向苏子期打量了几眼,问道:“那你怎知他肯跟你去医病?”
苏子期淡淡道:“此事本就难以说明。”他隽逸温雅的面容,冷静克制,但苏子期心中忽然一动:离药王庄愈近,人烟就愈少,这位姑娘有些奇怪,既敢孤身在此,说不得知道药王的性情行事。
苏子期拱手一礼,道:“如此,还请姑娘指点迷津。”指点迷津,是针对事物的困难处,提供解决的方向、办法或途径,这里却是一语双关,既是请她指点去药王庄的方向道路,也是向她请教如何请药王的圣手之术。
那村女眸子一动,从头至脚,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一遍,也不答话,手指着花圃中的一对粪桶,说道:“你到那边粪池去装小半桶粪,到溪里加满清水,给我把这块花浇一浇。”她声音清脆,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就像将他当做雇工下人一般。
这几句话在苏子期意料之外,他想这姑娘会为难他,也可能一言不发,但他没想到,怎地是这种为难?他幼时虽孤苦无依,寄人篱下,却是长在韩相府中,身患顽疾,苦读诗书,勾心斗角,流言蜚语,人不动声色,挡暗中黑手,从未做过挑粪浇粪这等污秽脏臭之事,只见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俯身拔草,手下干活,不再瞧他一眼。
他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而已,苏子期未曾有丝毫的怒意,他向是个擅长忍耐的人,忍耐病痛,收敛情绪,久而久之,小事已无法激起他心思。
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俯身拔草。
以苏子期的功力修为,方圆百丈之内,一草一木,风吹草动均瞒不过他的耳目,茅舍之内当是无人,这里,除了村女与路仲远,就是自己,其他再无旁人。
苏子期心道:“这姑娘身体瘦弱,要挑两大桶粪水实属不易,苏子期啊,苏子期,你也是个人,寻常农夫能干的事,你怎就不能干?帮她挑一担粪又有何妨?”
想着,苏子期手已勾起那两只大桶。
路仲远行了一程,不见苏子期跟来,回头寻他,远远望见他挑了一副粪桶,向溪边走去,大为诧异:“苏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苏子期道:“帮这位姑娘做一点杂事,麻烦路大哥先行一步,在下稍后便至。”
路仲远还待再说,可苏子期虽说话斯文,声音温和,但语气中自有一股认真与威严,教人难以抗拒,把路仲远的未说的话堵在嘴边。
这江湖上的老前辈心想,年轻人还是不知事,还是太年轻了,这几日搭话行事,莫不沉稳,这时候却不分轻重,在这紧紧危机的当口,居然还有闲功夫去管旁人的闲事?
苏子期文雅却不文弱,过不多时,就挑了一担粪水,回到花圃,用木瓢舀了,要往花旁浇去。那村女抬头看他,微带笑意,道:“没想到你真挑来了,不过这样不成的,粪水太浓,浇下去花会枯死的。”
苏子期也不生气,淡淡笑道:“那该如何做,还请姑娘说清楚才是,以免我朋友等得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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