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怔立太久,惊扰到了他,他又转过眼来,仿佛迷梦未醒一般,目光里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困惑,这种似望而非望,根本没有认真把她的身影印入眼帘的神情,将桃宝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和勇气都击溃了,她生怕再待一会她会失控做出什么颜面尽失的事情来,连忙转身离去,先是静静悄悄,等走得远了,她就飞奔起来,像是要把所有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言语都远远的甩在身后一样,尽力的飞奔起来。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帘外桃掌柜那熟悉的呼噜声,桃宝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白日里所见的一切,这才恍然,原来他每年四月到万安镇来,就为了上坟祭拜。
那坟她也见过,似乎六七年前就在的,那时她尚未及笄,她爹也尚未盘下这家酒肆,这么算来,她岂不是错过了他好些年?她又好奇,那坟里葬的究竟是谁,为何无碑,又为何教他数年如一日的哀念如初,无法淡忘。
桃宝猜测起来——
坟里葬的,该不会是他心爱的妻妾吧?
不对不对!他瞧上去才弱冠年纪,同她差不多大,哪有这么早就娶妻纳妾的道理。
也许,葬的是他爹娘?
似乎也不太对,他应该出身世族,爹娘岂能草草落葬,坟上还连块字碑都没有。
再不然,葬的是知己。
可是年纪也对不上的样子,六七年前,小孩子家家的,顶多有几个玩伴,不至于这么多年都长记不忘吧。
……
那坟主的身份太神秘了,桃宝猜不着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喜欢的少年也很神秘的样子,长年都是一袭如雪的白衣,瞧着明明文秀俊雅像个书生,随身却携着一把长剑,神情也清寒如剑,而且每回见他都是孤身一人,没有前呼后拥的奴仆,甚至连随从也无……
次日,桃宝还是穿着她那身蔷薇色衫裙,早早的就守在酒肆的柜台后面,等着那少年再来买酒。尽管已经很绝望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抱最后一分渺茫的念想,挣扎着试探一次,看看昨日的偶遇,究竟能不能让她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一抹蔷薇色的影子。
等了很久,少年终于从长街那头徐步行来,他神色淡然,眼里却藏着点微不可见的哀伤,像是踏着坟下那人的足迹而来。
桃宝心想,有一点她兴许猜着了,葬在坟里那人,生前应该在万安镇里居住过吧,死后落叶归根,才会被葬在镇外的怀玉山里,而他,显然不是这里的人,她也早就悄悄的打听过了,镇里的确没有他这样的人物,他只有每年四月才来。
“一坛石冻春。”
少年搁了块碎银子在柜台上,像往常一样,也不要找回的零头,接了酒坛就要走,根本没有半点认出桃宝的样子,甚至都没有认真在看她。
桃宝心里一阵紧张一阵苦,不过她还是鼓起了最后的勇气,意外的打破了惯常的沉默,喊住那少年道:“我……我还没有找你钱……”
少年抱着酒坛转身:“不用了。”
“抱……抱歉……”桃宝越发结巴起来,逼着自己没话找话:“昨日不知道你在山上……不小心打扰了你……”
少年侧着脸,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想来还是无波的平静吧,他轻轻一颔首,跟着渐行渐远,依旧留给她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挺拔背影。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所以整整三年了,她才同他搭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话,让自己彻底死了心。
桃宝怔怔的立在那里,紧咬着唇,咬到舌尖上泛起血腥味儿,才脱力一般滑坐到椅子里,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的哭泣起来。
她身后,正抹着桌子的桃掌柜早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摇了摇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三日后,守在柜台后头的人换成了桃掌柜,而桃宝则在房里静静的绣着她的嫁衣。
绵长阴郁的,让人心里跟着生苔的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了,日头一天比一天更长。
尽管慢慢的裁,细细的绣,桃宝的嫁衣还是在四月末的最后一天做完了,她在房里心情苦涩的试穿嫁衣时,她心里爱慕的那名少年,也正徐徐的经过酒肆,走出了万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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