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道理!有道理!”林铭球笑着点头说,心里略微感到不好意思,同时更清楚地知道张献忠如此见微知著,确非一般凡庸之辈,更不能以简单的“流贼”看待。沉吟片刻,他笑着问:
“你觉得洪制府治军如何?”
张献忠谦逊道:“献忠是什么人,怎么敢议论洪总督治军如何?”
“没有外人,说出不妨。”林铭球用眼光盯着献忠,鼓励他不必顾虑,实际上他想看曾经作为对手的张献忠对洪承畴的军略一定不能不佩服罢。
张献忠笑笑,出乎林铭球意外,道:“在朝廷的几位带兵的统帅里,洪总督的战功还算是呱呱叫的。可惜他手下的军队也常常杀良冒功,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啊!”
“洪亨九也会……杀良冒功?”林铭球咋舌惊道。
“可不是,大人。几个月前,献忠看见一份邸抄,上边就有御史柳东寅劾洪总督的一封奏疏,大人可曾有过影响?”
“啊,记不清了。”
“就是上个月的时候,洪总督向皇帝奏报他在四川保宁府旧县坝进剿李自成获得大捷那次……据柳东寅的奏疏上说,洪总督的人马其实并没有与李自成的大队交战,只是在后边不即不离地尾随跟着,有时截住几十个掉队的,捡点儿便宜。甚至有的官军所过村镇,还会斩良民的首级报功。途中有一个村子被割走首级的良民就有七十多人,而这些冤死的良民中就有柳东寅的亲戚在内……”
“啊~啊,我想起来了。确有此事。呵呵~没想到呀!敬轩将军对朝廷的一切动静都能如此见微知著,处处留心!难得!难得啊!啊——哈哈哈哈……”
张献忠也笑起来,对林铭球的试探假作不知,说:“不瞒大人说,这也是没有办法,非留心不可啊,这打仗可不是玩儿的,不能够糊里糊涂地坐在鼓里。要是那样,可不早完了?”
林铭球沉吟着看向张献忠,心里不能不暗暗惊佩此人待人接事精明洞彻。其实张献忠早先是延安府的一名捕快,亲眼目睹了明朝官场中的黑暗和民间的疾苦,对迎来送往、欺上瞒下的一套潜规则也颇为熟稔。渐渐磨练出他阴谋多智、行事狠辣、众人皆畏。
谈兴渐起的林铭球正想再问问张献忠目前在谷城练兵的情形,张献忠已经站起来向他告辞。他后话就不便再说了。
此刻,起初还颇为倨傲的林铭球对张献忠已变得十分客气,起身一直把他送到岸上,又站着说了几句奖励的话,然后才拱手相别。
张献忠带着马元利和二百名骑兵奔回谷城,留下养子张定国保卫巡按,定国叫大部分人马仍回到附近的村镇上去,只留下三百人驻扎江边。他本人就驻扎在江岸上的龙王庙中。
望着张献忠远去的大旗渐渐没入在临近黄昏的日影里,几位亲信的幕僚和清客走进了巡按大人的座舱,谈谈他们对张献忠的一些观感,更主要的是想听听巡按大人的本人印象。他们称赞张献忠的军容严整,非一般“流寇”可比,又有人说张献忠颇为知礼,看起来是“诚心效顺”,林铭球被张献忠将了一军,他原不打算对大家道出,但是他想着那些话大概早已被同船的幕僚听去,倒不如说出来好,于是他笑着说:
“诸位老先生不知,这个张敬轩虽然读书不多,但心中极有见地,不怪他在流寇中能够成这么大气候,关于陕西官军最近在潼关南原之捷,张敬轩就有不同看法,学生认为他的话也颇有理。”
当他把献忠的意见说出来以后,这些幕僚和清客们立刻异口同声他说:“啊,有理!有理!”其实,他们一向对于塘报,对于一切报捷的官方文件,并不多么相信,对于潼关南原的战果到底有多么大,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平时谁都不肯在公开场合说出心里话,如今趁机会说出罢了。
之后,话题转到张献忠的仪表上,有人说敬轩将军的胡须保养得实在好,怕有一尺多长,简直是个美髯公;有人说他面皮微黄,稍微清瘦,但看起来十分英武,端是“慓悍异常”;后来又谈到张献忠额上至鬓角一块长伤疤,推测着可能是今年(十一年)正月间在南阳被左良玉用刀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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