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厚斋先生岂忍心看咱们成为砧上之肉?”
“呵呵,你们想的太多了!没有这么严重吧。你们对新首辅可能还有误解,他提出京察岂是为了公报私仇排斥异己?时候不早,老夫也不得空与你闲扯。”
梁储说着就起身吩咐备轿。李良本希望能看到梁储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可是这老头子说了几句油光光两不挨边的话,让李良既感到有点希望又觉得不踏实,时候又不早,他只得怏怏告退。
却说梁储乘了八人大轿,从他所居的文元巷出来,大约二三百步往右一拐,便上了东长安街。这时候卯时已过了多半,大街上车迎毂击熙熙攘攘正是热闹时候。天官出行虽有幡伞导引瓜钺开路,怎奈路上人多还是快不了。
梁储心平气和,倒也不催促,索性放了轿帘闭目养神。眼睛虽是闭上了,心神却不能养。他一门心思还在想着李良的话。自四天前皇上例朝当庭宣布即刻实行京察,这些时应天、顺天两京各衙门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说它乱,并不是表面上那种能够见得到的嘈嘈杂杂闹闹哄哄的局面。事实上较之以往,衙门里倒是冷清多了。往常上班点卯之后,官员们便三个五个扎堆凑在一起云天雾地吹大牛。
从某大臣上朝也舍不得脱下马尾裙到某亲王吃海狗肾鹿鞭吃成了痨病从尼姑偷汉子的绝技到和尚吃花酒的本领,逮着什么谝什么,一谝就是半天,倒把正事都丢在了一边。
现在却不一样,官员们不管有事无事,都在自己的值房里正襟危坐,既不串门,也不交头接耳。更有那些在肥缺上或者在要紧衙门里当值的显官,往日里神气得不得了,见了人像只大肥鹅一样头昂到半天,如今也缩了气儿软了脖子,逢人打招呼都成了笑脸菩萨。
这一切变化,皆因京察的圣旨既出,两京官员无论大小都得考虑自己的升降去留。在这关乎前途命运的非常时期,谁能不着急?谁又还有闲心插科打诨说笑话?
连前些时因王守仁讲经筵”四民平等”的演讲引发的风波,也似乎销声匿迹。本来许多官员们大发牢骚,甚至有的人蠢蠢欲动想闹事,如今也都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所以,前头说的乱,是乱在两京官员的心里头。究其因,官员们的慌乱主要是心中没有底。
谁都知道皇上并不直接参与京察具体过程,真正决定众官员命运的还是新任首辅李东阳。这种情势下,针对李东阳的各种各样的猜测纷纷出笼不胫而走。
譬如新阁老礼部尚书焦芳与掌院都御史刘宇的担心、六科廊言官的分析,甚至更有危言耸听者,梁储都不知听了多少。因为两人儒学理念上的不同,梁储与李东阳并无深交,但毕竟同在朝中多年,特别是在前两年任兵部尚书期间,与内阁中分管户部和兵部的李东阳有着较多的接触。
他对李东阳的深沉练达的行事风格还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他虽然不敢保证李东阳不会利用京察排除异己,但他更认为李东阳这一举措有其更为深远的意义。在这一点上,不仅仅是他,两京稍有资历的官员都应该清楚。
话要说回到弘治十一年,刚入阁不到半年的李东阳在当时内阁四名辅臣中位居末次,就向弘治皇帝上了一道整肃纲纪六事疏。
开篇就讲“近来风俗人情,积习生弊,有颓靡不振之渐,有积重难返之几,若不稍加改易,恐无以新天下之耳目,一天下之心志。臣不揣愚陋,日夜思惟,谨就今之所宜者,条为六事,开款上请,用备圣明采择”。
接着,李东阳便从省议论、振纲纪、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等六个方面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施政纲领,希望皇上能够“审时度势、更化宜民”。
从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推行改革,改变自正统、成化两朝积留下来的吏治腐败、法令不行、国库枯竭、武备废弛,豪强势力大肆兼并土地,农民破产,民不聊生的严重局面。
在这篇洋洋万言的整肃纲纪六事疏中,李东阳对拨乱反正弘治皇帝充满了期望。他惟愿弘治皇帝能够像成汤那样做一代英主明君,他自己也做好了准备当一个辅佐成汤成就霸业的伊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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