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兵后,紧接着就是一次次打仗。
咸阳的荒山河滩里两个夜晚杀死巢军斥候37人。孤身潜入会州城盗走地图,烧毁草料场。青刚岭十箭定群盗,降服千余马贼。凭不烂之舌,一通空口白话说动吐蕃、吐谷浑十七氏族歃血为盟,共讨伪齐。
以奴隶之身被两州蕃部头人、汉民耆老、州县中外军心悦诚服地众推为泾原节度使,至今十年无人怨恨,没有任何武夫鼓噪,那么容易?
黯然回首,他已年近花甲,过了今天就是五十五岁了。垂暮之躯饱受伤痛折磨,大约大限之期也缓缓将至矣。回首往昔,他甚至已经想不起记忆中父母的模样。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在蒲团上。
“斯人已逝,魂归仙界,大帅何必伤感。”木鱼声戛然而止。法事做完,美丽的女冠伸手扶起这個行将就木的老人,递上干净的绣帕。
一众道士都有些不忍。
大帅这辈子充满了传奇色彩,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两州节度使。这十年来保境安民,善抚将士,体恤孤寡贫弱,治理的欣欣向荣,可谓功德无量。方今丧乱之世,这等慈悲为怀的武夫可是凤毛麟角,关内可能就这一个了;他们也很爱戴。
可现在,大帅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
昨日朝廷使者突携诏书抵达泾州,节度副使张璠与监军鱼全禋一起领旨。
诏书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先表扬了一番泾原将士,随后圣人图穷匕见,言将自兼天策上将,令大帅与夏、鄜、灵、金、蒲、襄阳六镇各发精兵数千诣长安,入天策军,由圣人亲自统领。
泾原镇被指定的数量是两千人。
消息传开,军府有些不安。虽说是去做禁军,吃香喝辣住豪宅,赏赐也丰厚,但是……
但是圣人的“血手天子”的名号已经在民间广泛流传开了。剿灭的凤翔叛军,尸体填满了一座大湖。长春宫杀死的数千同州兵,这会还在洛水岸边堆积着。俘虏降卒大都被剁掉大脚趾,终日做着填补驿道、修缮宫阙、疏通水渠的繁重劳役,而且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累死、饿死、病死、打死的不计其数。
家眷们担心自家武夫在京城犯事被贬恶人,州情有些喧躁。
道士都不免担忧。
这两州太平安稳的生活,还能过多久?
“实劳烦诸位法师了。”
张钧没用绣帕,将其还给了那位美丽的女冠,只用袖子擦了擦脸,随后冲着诸男女道士稽了稽首,道:“今日生诞,想起了命苦的耶娘祖宗,故而失态。”
众人慌忙回拜。
“给王母宫进献香火钱一万缗,聊表对神明的寸草之心。”张钧又吩咐道。
“是。”幕府官员应下。
大帅真仁义呐,男女道士无言以对,只是再稽首,然后送别。
“法师留步。”杵着拐杖走出殿门,张钧回头道。
众不语,默默跟随。
“留步。”摸着栏杆走下台阶后,张钧又道。
直到再三,道士们才点头,目送大帅慢慢走出山门。
“大人。”幕府行军司马兼衙内蕃汉马步军都总管长子张琏、次子归义都兵马使张轲、长女张恋等人迎了上来。
“天使接待妥否?”张钧询问道。
“馆驿巡官已安排了住处。”张恋答道。她也在幕府做事,替父亲处理一些文书卷宗上的杂务。
“大人,儿已在衙内各军问了一圈,军士们倒是并不抗拒加入禁军,但百姓忧惧自家男儿被贬恶人军,请愿者颇多。”
张钧漫步走到山冈上,听着亲军儿郎的胡琴歌声,迎风无言。
多好的将士啊。若能为国家所用,为收复失地而战,弯弓西向奔敦煌,收取关山五十州,该多好。
“知道你们的祖父祖母是怎么死的吗。”张钧没回答张琏,转而问道。
张琏、张恋、张轲一知半解,因为父亲从来没细说过,他们也只了解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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