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出身陕西延安府,乡音难改,此刻情急之下,爆出了几句方言。
他也并非种师中的亲信,而是响应乡州招募,编入了延安府的军籍,抽调而来,所以‘军纪较差’。
种师中身披朱漆山文甲,袍肚处绣着象首,此刻闻言,脸色无怒无喜,但眉宇间中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气。
“你是要违抗军令?”
种师中目光如炬,穿透层层兵甲,俯视着韩世忠。
韩世忠低下了头。
左右几位相熟的将领,立刻跪拜在地,赔笑道,
“不敢不敢,将军息怒,年轻人嘛,易怒冲动,我等替他应下!”
韩世忠无奈,只能悻悻坐下,然后化悲愤于食量,风卷残云,就差把桌子也吃了。
……
入夜。
穹宇幽暗,繁星闪烁。
军营被一层薄薄的月纱覆盖,只闻得远处偶尔传来有节奏的巡逻马蹄声,沿岸的芦苇丛中,一支支水军还在守夜,传唿哨示意。
营帐中,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散发暖意。
种师中疲惫的放下兵书,起身回到榻前。
他快速卸下护肩,却还是本能似的穿着胸甲和腿裙,连衣上床,准备休息。
带甲而睡,自然谈不上舒服。
可种师中一生戎马,不知遇到多少次深夜被袭,带甲而睡的习惯,更是让他数次死里逃生。
“种将士,是洒家,鲁达。”
然而种师中刚躺下,耳边便响起一线声音,是有人隔空传音。
鲁达?!
种师中目露精光。
鲁达于笠泽江上,与那孽龙同归于尽的消息。
种师中自然第一时间知晓。
可是……种师中压根就不信!
或许是鲁达剿灭岷山响马、踏平安济坊带着种师中的信任,也或许是他出于冥冥之中的判断推测。
种师中不认为,鲁达这一肚子坏水的泼才,会随随便便死在异乡。
“我怎么知道,你就是鲁达?藏头露尾的,何不现身?”种师中低声说道。
“托种老夫人厚爱,洒家的那尊‘逢凶化吉运粮草,夜斩妖道金刚佛’,恐怕还供奉在佛堂吧?苦了将军,本来每日就要抄写百遍经文,现在又多了一篇……”
没错了,就是鲁达这个泼才。
种师中嘴角隐隐有些抽搐,但眼底却掠过一丝轻笑,有些释然,松了口气。
虽然他如此笃定鲁达未死,但还是有些放不下的。
“种将军,洒家在洗马岛中,遇到一个西夏……”
鲁达将自己在龙渊福地中,斩杀嵬霄,获得西夏暗令的事情,快速道来,然后转而说道,
“白日在朱勔身边的那位八字胡男子,便是刺客。只是,军营中,还隐藏着一位唤作‘攘鸡哨’的内应,若不一同拔除,后患无穷……”
鲁达自然不会做一腔孤勇之举,非得等到刺杀暗杀种师中的关键时刻,才从天而降,力挽狂澜。
种师中是何等骁勇悍将,成精的老狐狸,自然早早跟他搭上话,同心协力,共谋此事,才是上策。
种师中闻言,目露厉色,稍稍沉吟后,道,
“既如此,那就来一出引蛇出洞,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两人商谋结束,鲁达便收回外放的神魂,入窍归体,继续忍着天寒地冻,藏在石碑之中。
种师中则如往常一样,穿甲浅睡于榻上,扯着轻微的鼾声,似乎对即将发生的刺杀之事毫不知情。
时至半夜。
黑色浓稠,火把摇曳不定。
倏然一道江风吹过,一道宛若鬼魅的幻影,从某个营帐中掠出,未卜先知般躲过一批批巡逻的士卒,摸到了种师中的营帐外。
八字胡男子毫无重量般,附上营帐顶部,从怀里出去一只细小骨管,穿过营帐上半开的窗户,顿时丝丝缕缕,肉眼不见的迷烟,弥漫整个营帐。
营帐中,本低微的鼾声大作。
见此,八字胡男子面露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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